胭脂雀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宋宝儿两手一摊:“这个我可说不出来,我根本就还没有走到东廷,那些熏香就被抢购一空了。”他顿了顿:“我从黔安郡过玉匣关进入南国的。之前接连碰壁,原本十分的泄气。谁知走在一个村镇之中,宿在一户人家。言语间攀谈起来,我便说我是贩卖熏香的商人。那户人家便要我拿出来一观。

    我本来懒得去翻货箱。那家主人再三恳请,我便命人拿了一盒出来。

    别看那户人家,也就是乡间富户的样子,端的好眼力。一眼便认出那绢盒乃是南都宫廷匠作司出产的上好绢布。而后打开盒子,就那么轻轻一嗅,眼睛都直了。当场便要卖下那熏香。

    我寻思,我们借住在他家里,不好按照原来订的价钱与他。况且,他看着也不似那大富大贵人家。于是只要他一两银子的本钱。谁知,那人一听,就问还有多少这种熏香,他要个三二十块来用。”

    西邦侍女听到这里,惊叹道:“南国一个普通的乡间富户,竟然都这样有钱么?”

    宋宝儿听了,点头道:“还别说,南国人是真有钱。随随便便一个看着十分不起眼的人家,三二十两银子都是打不住的。”

    祁修听到这里,原本阴沉的脸色,才微微和缓了一些。南国百姓相较于周边三国,确实算比较富庶的了。因为,四国之中,唯有南国这百十年间,国内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动荡。

    至于说那些年频繁的外战。四国彼此之间消耗的都差不多。

    南国繁荣,国内相对安定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南国气候温暖,物产丰富。蚕桑以及各种农作物十分的丰茂。四国休战之后,那丰富非物产可都是钱。所以,南国老百姓有钱,一点儿都不奇怪。

    西邦侍女啧啧道:“原来没有跟着娘娘各处走动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南国气候炎热,定然十分难熬的所在。如今和娘娘,从东廷到南国,再到这红叶谷,才知道这天底下原本是没有穷山恶水的。各地都有各地的好。”

    宋宝儿点头:“正是如此。”

    他接着讲了一些在南国的趣闻轶事,这才去了。

    阿柔解决了银子的事情,转过头来,只见祁修在桌案前写着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封密信,不用说,是要交给祁十三的。

    祁十三江湖习气太重,做皇帝确实有些艰难。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阿柔虽然很佩服祁修的胸怀,但她却十分的清楚,祁修其实也不是个好皇帝的人选。祁修的性格过于骄傲,若做了那上位者,便是嚣张跋扈,目空一切。虽然他自幼在物质上是十分富足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为人处事一道上,他是缺少人教导。很多时候,善于隐忍,但是一旦放任起来,并不知道底线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从他在阿柔面前肆意无状的样子,可见一斑。

    不过,幸运的是,祁修对权势并不执着,对自己的毛病也十分清楚,所以,他初初登基,便开始着手准备禅位。

    祁十三年轻,江湖习气重,但是就像所有江湖侠客一般,非常有底线,有原则。于公于私都十分的明了界线在什么地方。祁修过于骄傲,但是他知道什么事应该怎么做,尤其善于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这父子二人相辅相成,正是南国之福。

    所以,阿柔瞄了一眼之后,便转开了。对信的内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祁修却忍不住要说,将写完的信提起来看了一遍:“这些人,真的是太过奢侈了,倘若此风不刹住,日久天长,必成大祸。”

    阿柔因为银子的事情,忧心了好几天,现在放下心来,顿时便疲惫不堪。早已爬上床,准备休息了。故而闻言,也并没有应声。

    祁修顿时便有些不满:“你到底听没听我的话?”

    阿柔敷衍道:“听了。”

    祁修将信折了,塞进竹筒封好,交给阿柔的侍女,让她转交给自己的侍卫。而后跟着阿柔爬上了床,躺在她身边,却又睁着一双眼睛不睡:“阿柔,我总有一种身在梦境的感觉。你说这是为什么?”

    “唔……”阿柔含糊的应了一声,沉沉睡去。

    忽而,听到祁修又在耳边絮叨:“阿柔……阿柔……”

    阿柔心中便有些不耐烦:“你有话就说,不要一直这样唤我。”话音未落,骤然顿住。

    只见一个翩翩公子,眼含深情站在自己面前。

    “公……子……”阿柔失声,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齐献还是年轻时的模样,面色温润,眉目温柔。身着一件青衫,整个人干净通透的仿佛一块无暇的碧玉。

    “公子,您还好吗?”不知为何,面对齐献深情的眼眸,阿柔有种说不出来的心虚。

    “一切,都会好的。”齐献想着她伸出手来,似乎要将她拥进怀中的样子。

    阿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公子。”

    齐献眼睛里流露出些许黯然来:“你不喜欢么?你不是说,你是愿意跟随我的么?如今我来了,你为什么又要躲着我呢?”

    阿柔又后退一步:“我们怎么可以呢?”她的眼神飘忽着,并不敢看齐献的眼睛:“我们是父女啊。”

    齐献眸中的深情一点点凝固成一块,许久长叹一声:“作茧自缚啊,作茧自缚……”

    阿柔听着他的声音骤然飘渺起来,心觉不妙,猛然抬起头来。只见齐献的身影倒退如飞,已然远去。转瞬间便消匿无踪。阿柔大惊:“公子……”

    这一惊醒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祁修望着她:“怎么了?”语气中毫不掩饰的醋意:“这般早早的睡去,竟是去梦中私会情郎了么?”

    阿柔心头狂跳不止,额头上冷涔涔一片,抬手一摸,竟是满头冷汗。她掀被准备起身。祁修一把捉住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阿柔心头乱七八糟,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她转头望向祁修:“我刚刚梦见公子,他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他说他来找我了,问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走?而后……”阿柔心头的不详之感更甚,竟然有些说不下去。

    祁修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而后怎么样?”

    “而后,他说了一句,作茧自缚,整个人便倒退着飘飞而去,和天地化为一色,再也看不见。”

    祁修沉吟道:“恐非吉兆啊。”

    阿柔一把捉住他:“怎么?”虽然她心中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总还是不愿意就此相信:“不过一个梦而已,怎么就不是吉兆了?”

    祁修并没有回答,而是凝视着她,许久道:“倘若你想要去看看,我可以陪着你。”

    阿柔却怒了,一把将他推开:“祁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祁修一把将她重新捉住,一语不发压进自己怀中。

    阿柔再也忍不住,浑身紧绷起来,一口咬住了祁修的衣襟。她没有眼泪,无法像常人那般痛哭流涕。正是如此,没到伤心之时,她比常人更加的痛苦。她知道,祁修说的多半是对的。她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梦到过齐献了。久到,她自己都认为已经把他给忘记了。今日他却突兀的闯入她的梦乡,还说要她和他一起走。往哪里去呢?

    阿柔现在,已经不是年少懵懂之时。她早已确定,自己对齐献的感情,其实是将他当成马良辰的替身。只是他终究不是马良辰,令她捉摸不住。她才会屡屡年少冲动。

    当年,他的拒绝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只要阿柔再坚持一些,再无所顾忌一些,也许今日便不是这般的局面。可是在紧要关头,阿柔退却了。无他,只是她对他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也并非为了男女之情。

    可是,人是复杂的。她对齐献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只不过,那是一份男女之情之外的感情罢了。不是爱情,却比爱情丝毫不逊色。

    不过,人世间的事,也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定位,戴着属于自己的面具。至少此时此刻,无论是在红叶谷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她都是没有立场去为齐献一哭的。更何况,她早已失去了痛哭的能力。

    阿柔的心底越发的酸楚,整个人都似乎要蜷缩成一团,却还是难受的无法呼吸。

    祁修抚慰着她的脊背:“有我在呢。我会陪着你。”可同时,他也十分的明白,人在伤心之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就像当年,他得知阿柔远嫁西邦,痛苦的恨不得自杀。仿佛呼吸间的空气,都变成了尖利的刀锋,每一下都直入心扉,割的人鲜血淋漓却无法言说。

    “阿柔,阿柔……”祁修只能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陷进自己构织的温柔陷阱。

    极度紧绷,痛苦到无法宣泄的阿柔,选择了沉溺。

    一夜缠绵,阿柔才在极度疲惫中昏昏睡去。但是,也只是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再次醒来。

    她吩咐侍女:“找些利索的衣服来。”

    那两个侍女都是惯常跟在她身边的,闻言道:“娘娘要出门吗?”

    阿柔点头。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祁修从外面进来。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箭袖短打,外头罩着一件银灰色袍子,将他整个人衬托的如珠似玉,玉树临风。阿柔却无心观看这风景。

    祁修走到她面前,将一个包裹递给她:“换上,我们这就出发。”

    阿柔这才一怔,抬起头正眼看向他。

    祁修冲她点点头:“换上吧,我说了会陪着你,便一定会陪着你。”

    阿柔顿时感动起来:“谢谢。”

    祁修抬手,似乎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在看到她那一头白发的时候,眼睛里顿时流露出无上的心疼,转而改成,俯身在她发上轻轻一吻。

    祁修拿来的是一套男子的衣服。不过,并非为了让阿柔女扮男装,只是因为男装比较利索,好行走。

    阿柔穿戴整齐。又叫来宋宝儿,将谷中事宜交待了一番。叮嘱他几句,这才和祁修一起。两人两马,出谷而去。

    阿柔此行,无法对人言说。还在她不用担心祁十四无人照看。谷中那些老妖怪也无暇来关心她的来去。所以,能够和祁修一起,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骑马出谷。

    倘若换了在南国,或者其他国度,以她的身份,要想这般随性而行,那是断然不能够的。

    阿柔不由感叹:“我年少之时,曾经梦想过这种策马江湖的自在。今日里,眼看梦想成真,我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她这番感慨,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想当年,阿柔年少之时,可是能够和男人争斗的。在西邦之时,还曾经战过恶匪。可如今的她,早已将功夫荒废了。又上了些年纪的,身体也远不如当年。虽然无拘无束了,可是也无法像年轻时那般自由自在。

    祁修却很无所谓:“不是还有我么。”

    阿柔忽然想起什么,笑道:“说不定,我若是不带着你,还安全一些。”

    祁修一愣,转瞬想起一事。北国因为战事日久的缘故,青壮男子折损严重。造成男子稀缺。很多偏避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女人村。祁修是个被岁月遗忘的老妖精,长着一张惑人的面孔。话说这般人单力薄的样子,倘若进了北国境内,说不得还真有些麻烦。

    祁修却自持武功高强,并不将阿柔的话放在心上,将一双秋水明眸,故意流盼成两汪诱惑人犯罪的样子:“这才显得你有本事啊。”

    阿柔看着他,有些无奈。祁修的骄傲一向是这样,从不肯低头。倘若他站在制高点上,那是很容易就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的。可是,但凡他站的位置略略有些下风的样子,他那骨子里的骄傲便会跳出来作怪。头可断,血可流,骄傲不能丢。

    阿柔顿时有些后悔去说起这个话题。倘若她不提,可能祁修还不会怎样。如今被她以提起,祁修一定会在他风骚的基础上,更加的使出浑身解数来。

    还好他早早的禅位了,若不然,就他这脾气,一旦被人激起性子来。南国百姓不定被他带进怎样的水深火热呢。

    “二位……”远远的一声呼唤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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