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五十五章

    祁修二话没说,伸手将他提起,扔到马背上。又将阿柔扶上马:“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倘若惹上麻烦,划不来的。”

    安度愤愤道:“就便宜那狐狸精么?”

    祁修道:“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这一窝的祸害,就算你不来出头,也会有旁人出手的。齐献,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到此,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闭上了嘴巴。

    四人三马,在山林中穿行。走了半天,已然天色漆黑。今夜又无月亮,林中越发的黑暗。安度忽然低呼了一声:“呀,又走回来了。”

    阿柔顺着安度的声音望去,只见她刚刚点燃的火折子的照耀下,一个新鲜的记号出现在树皮上。那是安度之前迷路留下的记号。

    因为摸不清那个山村的内幕,祁修和阿柔怕惹麻烦,也不敢生火。只能摸黑停住脚步。

    安度拍了拍仍旧被捆着,放在马背上的薛越:“你知道路吗?”

    薛越冷哼一声:“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安度轻嗤一声:“不说算了,反正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被困在这里。”

    “你……”薛越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有办法反驳。

    祁修在黑暗中望向那小子:“你知道的,你家夫人的身体不好,这地方靠近北国,夜里寒凉。你家夫人如何受得住呢?”

    薛越本来不想告诉这几人路径的,但是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一切只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顿了顿道:“此地名唤迷魂岭,山中怪石嶙峋,少有人走到这里能够不迷失路径的。想要顺利通过这里,有一个诀窍。见松前行,遇柏止步。”

    安度闻言,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那出口之处,正是有两棵大松树呢。”

    薛越冷哼了一声:“这里还有一句俗语,双松夺命,双柏保身。”

    “那见松前行,又怎么说?”

    “无知,懒得理你。”薛越被祁修绑来,明显的心情不好。说话几乎是句句夹枪带棒。幸好安度和她的母亲菊花一般无二的心肠,心直口快,度量宽大,并不和薛越计较。

    阿柔的视力,自那年差点儿失明之后,就变得不如以前,在黑暗中勉强能看见人的轮廓罢了。这黑暗中,如何分辨松柏呢?

    祁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无妨,有我呢。”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浑厚,令阿柔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此刻身边站立的,并非祁修,而是马良辰。那一声哥哥,差点儿失声而出。

    “怎么了?”祁修似乎察觉到了阿柔情绪的变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的眼神,令我心里发慌。”

    一旁的安度闻言,惊讶道:“莫非,你竟连人的眼神都看得清楚么?”

    祁修的声音里带起了微微的得意:“旁人的也许看不真切,阿柔的却是一丝一毫都在我眼底。”

    薛越不屑道:“妖言。”他虽然尊敬阿柔,但是却从头至尾的没有看得起过祁修。因为祁修曾经跟他说过,自己是阿柔的情夫。这种严重背离少年三观的言论,少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祁修不屑于和一个后辈拌嘴,温柔的向阿柔道:“这林子里太黑,不好行走,我背你吧。”

    阿柔正想要拒绝,他已然将她托在了背上。说实话,祁修的身材虽然看着不胖,但毕竟是男人,他的后背宽阔平坦,莫名的给人以安全感。

    一瞬间,阿柔竟然有些舍不得拒绝。她默默的将脸颊贴在了他的后颈。

    祁修察觉到她柔弱的依靠,低低嘱咐了一句:“走了。”

    安度则牵着三匹马,以及看着被驮在马背上的薛越。

    祁修的眼里虽然较常人要好很多,但是黑暗中,要在密林之中寻找出一棵又一棵松树来,其实还是有困难的。所以,一行人走得并不快。足足走了一夜,才从那迷魂岭走出来。

    当晨曦中的第一缕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道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安度整个人几乎都要乐疯了,跳跃高呼:“我终于走出来了。”

    而薛越回首来路,却满脸惆怅。

    祁修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阿柔在祁修的背上,原来还保持着清醒,到了后来渐渐的便睡着了。这时被安度的欢呼吵醒,看着她年少美好,充满活力的身影,无不羡慕:“年轻真好啊。”

    祁修道:“我倒是更喜欢现在的时候。”

    阿柔将脸贴在他颈窝间,由衷的感叹:“你吃苦了。”

    一瞬间,祁修的眼圈竟然红了,但是,很快他便将目中的感动隐去,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阿柔道:“我休息什么?我又不累。应该休息的是你啊。”

    祁修一笑,脸颊竟然飞起一层红晕,仿佛矜持的少年,忽然害羞起来:“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没脸没皮,孩子们在呢。”

    祁修将目光转那两个少男少女:“不是冤家不聚头。”

    安度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薛越本来就看不起祁修,十分讨厌他,此刻乐得借他泄私愤:“他骂你厚脸皮,不知羞。”

    安度狐疑的看向祁修,又看向薛越:“这话,怕是你想骂我的吧?”

    薛越见自己的被识破,转过头去做出一副高冷的样子:“那又怎样?”

    “切,小孩子的把戏,没意思。”安度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眼神似乎是不由自主的便瞟向了一旁的祁修。实在是祁修长的太过吸引人眼球。

    要说相貌,薛越也是长的不错的,少年人唇红齿白,气宇轩昂。可是,和祁修一比,立刻就仿佛明珠蒙尘,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彩。

    祁修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似乎他就算长的相貌平平,也能在千万人中被人一眼看见一般。

    这也不奇怪,祁修的多半生,经历甚多。岁月的沉淀加上老天爷的眷顾,造成了他现在这种,拥有着年轻人绝对不可能有的成熟气质,又拥着年轻俊美的外表。这样的人,无论男女,走出去都是祸害。

    安度和菊花一样,都有一个花痴的毛病。能忍着不对祁修星星眼,已经很不容易了。

    薛越察觉到安度那似乎恨不得胶着在祁修身上的眼神,先是愣了愣,接着十分厌恶道:“妖人。”

    祁修不欲和后背争锋,但是并不代表他是个好性子的人,可以任由后辈这般对他。他转头向阿柔道:“你家孩子欠揍啊,要是没人管,可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

    阿柔也是无奈,薛越虽然尊敬她一声夫人,可她有自知之明。她和薛越之间,即没有情分,也没有本分的。她也知道祁修被一个孩子骂的委屈,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还是先赶路吧。等到了登城,自有人给你交待。”

    祁修点了点头。

    过了迷魂岭,又走了七八天,才进了北国境域,又走了几天,才到登城。本来阿柔是不用来登城的,可是,半路上不是捆来了个薛越嘛。说起来,薛家对阿柔不薄,她没有遇见也还罢了,如今遇见了薛家的孩子,自然是要亲自送到薛家人手上才能放心。

    方秀娥看见阿柔,那是十分的激动。又看见安度,早已将安度默认成阿柔帮她找的儿媳妇,高兴的合不拢嘴来。

    然而,薛越是被祁修硬生生从那山村之中绑回来的,他心中有气,又无处发泄。和阿柔一起来到三山镇的安度,正好成了出气筒。回到三山阁的当天,俩人就大吵了一架。

    安度是跟了薛越很长时间不假。可是,这其中除了少女的春心偶动以外,多半都是安度承自菊花的花痴因素在作怪。此时,安度见到了比薛越好看上不知道多少倍的祁修,那颗花痴的心,早就左右飘忽了。薛越这么一无理取闹,没事找事,顿时便让安度将原来对他的那一点儿好印象全都磨灭了。

    第二天一早,阿柔和祁修要启程的时候,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准备和他们一起上路,回家。

    这下,薛越傻眼了。他没想到安度会转变的这么快。虽然他不喜欢安度,更不喜欢她的纠缠。可是这么轻易就被人放弃了,那种感觉还是相当不好的。

    阿柔心中有事,无暇去顾及那些小儿女们的思想。安度要顺路和他们做伴儿回家。阿柔还是挺愿意的。毕竟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独自一人还是挺让人不放心的。

    三人出了登城,一路往北都而行,一路上竟然出奇的顺利。

    到达北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只余天边余辉映照着大地。

    阿柔本来以为城门已经关了,都做好宿在城外的准备了。安度因为离家日久,思家心切,跑到城门前观望,这才发现城门竟然依旧打开着。

    阿柔看向祁修。两人都心知肚明。齐献生性多疑,执政严苛。城门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关闭,必定事出有因。

    进,还是不进?

    阿柔望着那洞开的城门,心头惶惶,坐立难安。祁修见状:“我陪你。”

    阿柔十分认真的看着他:“不然,你还在城外等我吧。”

    祁修摇头:“我们天下人都见得,难道独独见不得一个齐献么?况且,我和他原本是幼年时的伙伴,多年不见……若是再不见上一面,恐怕再无机会了。”

    阿柔闻言,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也不骑马,相携着往城门方向走去。

    只见一位将军,站在城门正中央,看见阿柔和祁修,躬身行礼道:“敢问可是田夫人?”

    阿柔点头:“正是。”

    那将军道:“末将御前四品侍卫戴战,奉命在此迎接田夫人。”

    阿柔心中似乎明了,又有些糊涂:“奉谁人之命?”

    “太子千岁。”

    阿柔抬起头来,极目远望。城门之内,一条笔直的道路直通远方。此刻夜色降临,长街寂寂。原本晴好的天空,忽而有雷声滚动,空气中分外的压抑。

    她似乎忽然间看到一匹快马踢踏而过,马蹄声踏在青石板的路径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雨滴,滴答,滴答……

    “阿柔。”祁修唤了她一声。

    阿柔猛然回过神来。没有快马,更没有马蹄声。也没有那马上人影如玉,以及那邋遢羸弱的女孩儿。

    “走吧。”她看向那将军。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又一片闷雷滚过,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来。

    那将军命人将一辆马车赶进城门洞里。阿柔抬脚上车,祁修紧跟其后。

    齐献生性多疑,控制欲又极强。阿柔是他一声记挂于心之人,谁知道他年老昏聩起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呢?

    不过,不管是前方是什么,阿柔既然选择了来这一趟,他便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马车在雨夜之中从街巷上穿行而过。而后径直进了皇宫。

    阿柔在祁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有侍女替她二人撑开雨伞,引着二人前行。

    雨中,灯笼的火光明灭这,只能照亮脚边方寸之地。阿柔跟在侍女身后,跌跌撞撞的前行,幸亏有祁修搀扶,否则,她都不知道这漫长的道路,她一个人该怎样走到头。

    走过悠长的甬道,进入一个大门之内。但见大殿上灯火通明,许多男男女女分离在廊两侧。粗粗看去,不下百十人,竟然鸦雀无声。

    一身明黄袍服的太子,站在台阶正上方,一眼看见冒雨匆匆而来的白发妇人。太子撩袍便冲入雨中,望着阿柔便拜:“见过田夫人。”

    阿柔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你父亲,怎么样?”

    她是经历过皇帝玉龙殡天时的情景的,此情此景,她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

    太子起身,扶住她另一侧的臂膀道:“咱们屋里说吧。”

    阿柔却有些无法行走了,她脸色苍白:“我……走不动了……”

    太子和祁修,一人一边搀扶着她,几乎是架着她,将她架进了大殿内。

    大殿内的人,要比外头多很多。一眼望去,乌压压全是脑袋。

    孙皇后看见阿柔,起身迎了过来:“你来了?”

    阿柔点头。

    阿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齐献的病床前的。记忆中的齐献永远温润如玉,可眼前这个老者,头发花白,脸颊凹陷,整个人已经看不出当年的一丝模样。

    阿柔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只能望着他,使劲的望着他:“怎么会这样?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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