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五十七章

    面对孙皇后的言论,阿柔竟然无话可说。

    若是换作是她,多半也会这么做。只是……

    她望向孙皇后:“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去做呢?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不是顺应天命,理所应当的吗?”

    孙皇后苦笑一声,抬起下巴向着外头指了指。

    阿柔迟疑道:“因为阿红?”

    孙皇后一愣:“阿红是玲珑郡主的小名?”

    阿柔点头。

    孙皇后望着阿柔,忽然间一笑,颇有自嘲之意:“我早该想到的。如今看来,玲珑郡主也挺惨的。

    他重用他,安知不是将她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呢?”

    阿柔听得明白,孙皇后口中的那个另一个人,就是自己。她摇了摇头:“不,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你说公子重用阿红,是因为她像我,是不对的。

    你大约不知道。当年公子落魄之时,只有阿红不离不弃在他身边。那怕是交付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不管阿红怎样,都是工资值得信任的人。”

    孙皇后十分意外:“我以为,那个人是你。”

    阿柔摇头:“并不是。”

    孙皇后道:“原来如此。”她的神色忽然颓丧下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我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内心冷酷,极度固执之人。不管我用尽怎样办法,都无法令他回顾我一眼。却原来,他也是可以被打动的。”

    阿柔也是到了这时,才恍然。一生执政苛刻,对人对己都严苛到冷酷的齐献,也是一个凡人。

    “唉……”孙皇后轻叹一声。许久道:“我有罪。”

    阿柔望着她,静等下文。

    孙皇后道:“玲珑郡主一直在给他下毒,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毒一直没有奏效,直到今年,毒性才渐渐显露出来。”她说到此顿了顿:“我都怀疑,只所以会这样,是他累了。不想再活了。”

    “阿红给公子下毒?”阿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玲珑郡主已经疯了。”孙皇后的语气十分的平静。

    “我看出来了。”阿柔点头:“她的性格,占有欲太过强烈。爱上公子,被逼疯是迟早的事情。”

    “是我把她逼疯的。”孙皇后抬眼看向阿柔,重复强调:“是我,把她逼疯的。”

    阿柔望着她,却在她的眼眸深处看见了无边的悲凉。

    孙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齐献这些年,身体大不如前。性格也越发的多疑。但他毕竟老了,有些事再也控制不住。玲珑郡主便是其中之一。

    玲珑郡主太可怕了。她手中握有除了齐献,别人都无法捉摸的势力。许多年来,她的存在几乎就是朝堂上下无法言说的恐怖。

    更恐怖的是……”孙皇后似乎依旧心有余悸:“她有儿子。”

    阿柔明白,一个手握势力的皇帝的女人,有一个儿子意味着什么。

    那是江山,是社稷,是天下。

    孙皇后接着道:“她一旦挣脱齐献的控制,第一个要对付的,定然是我们母子。有什么能比那个位置更吸引人呢?

    同样作为母亲,我虽是皇后,但其实十分的无能。因为我只是个仰仗丈夫鼻息的后宫女子。可我的丈夫,显然不是我的依靠。

    玲珑郡主最善于制造悬案。我几乎都不用想。只要她一出手,我和我的儿子,就将万劫不复。

    就算我不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我的儿子。我都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先下手为强,杀了她的儿子。”

    阿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孙皇后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歹毒,可也是无奈之举。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你死我活,并无退路的时候。

    她望着孙皇后:“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

    “我没人可以诉说啊。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以为朋友之间就应该坦诚。

    现在,你是她的敌人,我也是。我们就是朋友,不是吗?”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朋友。”

    孙皇后道:“在这之前,你是我母子的恩人。”

    “好吧。”阿柔没有心情去分说什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阿柔恍然:“比起你们母子,阿红现在最想杀的是我。只要我活着,她便会被我牵引。你们母子也就方便行事了。”

    孙皇后点头。

    阿柔道:“那便有劳费心,将我二人送出宫去。”

    “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只不过委屈二位,暂时扮作我的侍女。”

    阿柔道:“无妨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内室。

    孙皇后当做没看见她的神色。

    祁修道:“你身体虚弱,要不要休息一下?”

    阿柔点头:“好。”

    可是这里是齐献停灵之处,哪里有余地供阿柔休息呢?

    孙皇后的样子,显然是不会给阿柔安排地方的。

    祁修径直打开了齐献寝宫中的柜子。忽然眼睛一亮,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件狐裘。

    孙皇后眼光一闪:“且慢。这件是他生前最爱。还望谅解。”

    祁修却已经将那狐裘取出:“孙皇后有所不知,这件狐裘原本是我的。不知为何遗失了。如今在这里看见,也算物归原主。”

    孙皇后愕然。

    祁修将那狐裘一抖:“这件狐裘原是我南国宫廷御造,先皇赏赐于我的。”

    孙皇后道:“原来如此。”

    祁修望着长眠于榻的齐献:“咱们两个经年的老友,这狐裘蒙你厚爱,本该想送。只是如今,我只得此物傍身,还请见谅。”说完,就在寝宫之中寻个隐蔽的角落,将那狐裘抖开,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盖在阿柔身上。

    他自己往墙上一靠,将阿柔拥在怀中,闭上了眼睛做假寐状。

    阿柔确实疲惫了。在齐献的寝宫之中,依偎在祁修的怀中,竟然前所未有的踏实宁静。

    她合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模样。依偎在奶奶的怀中,沉沉睡着。

    “吃点东西吧。”

    阿柔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阿青蹲在面前。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会进宫来了?”

    阿青一笑,颇有几分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完起身走了。

    祁修将一个皮囊递到阿柔面前:“先喝些水。”

    阿柔接过,喝了一口。又吃了些阿青送来的点心。

    吃完之后,浑身依旧软绵绵的,仿佛没有筋骨一般。她重新闭上眼睛:“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祁修拍了拍她:“好。”

    就这样,阿柔在齐献的寝宫之中,吃了睡,睡了吃。似乎要将半辈子缺的觉全都找补回来一般。

    到了第三日,在文武百官的叩首之中,才将齐献的遗体入殓了。从寝宫移到明合殿,灵堂也设在那里。

    太子在灵堂正式加冕,紧跟着便是登基大典。

    所有人都去忙着新皇帝的登基大典了。灵堂这边再次陷入冷寂。

    连孙皇后都因为胜任成了太后,忙着移宫,受人拜见去了。灵堂之中除了侍女便是侍者。其中包括阿柔和祁修。

    所谓人走茶凉,人心凉薄也不过如此。

    那些留在灵堂的侍人们,即便是身在明合殿,心也早就惶惶然飞到那鼓乐齐鸣的风光之处。

    齐献生平,对人对己又是极为苛刻的,这些侍人们更不会伤心,没有主子在,巴不得偷懒。

    不过这样也好,正合阿柔和祁修的心思。

    齐献活着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和阿柔,祁修之间,越走越远。如今虽然天人永隔,但也是毕生难得的相处时候。

    不光阿柔,祁修也乐得陪他这最后一匝。

    阿柔跪坐着,祁修则盘膝而坐。两人围着火盆,慢慢为齐献化着纸钱,半生纠缠,半生情谊便都在这无声跳动的火光中了。

    帝王停灵,一般都是七七四十九日。

    这个时候,新帝登基的一切事宜都已经料理清楚。正好发丧出殡。

    阿柔和祁修整整配了齐献四十九天。之后才借出殡的机会,出了皇宫。

    阿青将二人送出京城百十里,才折身回返。

    阿柔和祁修相视而望,恍然如梦。

    阿柔无不落寞道:“一个人,就这般去了。”

    祁修点头:“我常常想起当年,我和马良辰,齐献在一起的情景。时光荏苒,转眼便天人永隔。若有酒,真想重新一醉啊。”

    阿柔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岚月如今住的地方,后园的竹林中,竹筒中有酒。”

    祁修愕然:“你竟然也知道么?”说完点头:“是了,齐献告诉你的吧。”

    阿柔摇头:“公子在我面前,从未多言。无论来去,还是过往,他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祁修望了阿柔:“我忽然有些嫉妒你了。齐献那人,再难将人真正的装在心上,却对你这般呵护。”

    阿柔回忆起往事,轻轻点了点头:“公子待我,确实很好。”

    祁修道:“我从前,累了的时候会憎恨自己的身份。倘若不是这般,我定然像一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如今我却庆幸起来。

    倘若我不是这样多让齐献和马良辰都无可奈何的身份。只怕早就被他二人个撕碎了。”

    阿柔转头,望着来路:“从前我也曾万般苦恼,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就好像浮萍一般,顺水漂泊,身不由己。如今蓦然回首,才忽然发现,我是何等的幸运。

    有公子苦心竭力的呵护,又哥哥默默的守护,我大约是天底下最最有福气的女人了。”

    “我看不是最最没良心才对。我站在你身边,都不见你提只言片语。”

    阿柔一笑,发自肺腑:“是啊,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没良心的人呢。”

    一骑快马,从二人身边急驰而过。马上人转头看了二人一眼。

    实在是阿柔的白发太过惹眼,祁修的容貌气质,又是掩藏不住的。

    但是,因为那人的一瞥,却让阿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猫腻儿。

    “怎么了?”

    “我总觉得那人怪怪的。”

    祁修向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远眺,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他看看天色:“若不然,咱们且找个宿头,休息一晚再走?”

    阿柔不想惹麻烦,能和先前那人避开自然是最好的。于是点了点头。

    “那个村子,咱们是不是见过?”祁修指着不远处的村落。

    阿柔看过去,点头:“不但见过,而且这个村子还住着一位故人。”

    “跛子。”

    “跛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而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咱们两个的嘴巴也太损了些。人家本来有缺陷,咱们却当绰号叫。”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阿柔摇头,祁修也摇头。

    这两人竟是没有一个问过那跛子的姓名的。

    不管了,且去投宿。

    两人下了大路向村里走去,这时离天黑还早。

    路边田野里有农人在耕作。阿柔和祁修还没走到村口,就见从村里跑出一个中年汉子,望着阿柔和祁修就拜:“恩人,救

    救我的儿子吧。”

    “你儿子怎么了?”

    那跛子也说不明白,就差伸手去拉扯阿柔了:“您看了就知道。”

    祁修伸手将他挡开:“你不说明白,我们是不会去的。”

    跛子急道:“我婆娘生孩子,生了三天还没生出来。眼看着不妙,还望恩人搭救。”

    感情,这个所谓的儿子还在娘胎中。

    阿柔和祁修来到跛子的家中时,一院子七七八八站着好多女人。大大小小都有。

    跛子指了指其中一个屋子:“就在那屋了。”

    阿柔抬脚正要进去,祁修一把拉住她:“我陪你。”

    阿柔笑道:“女人生孩子,你一个男人进去做什么?”

    祁修一愣,讪讪的后退:“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唤我就行。”就这一时半会儿之间,院子内外又围了许多人。一多半都是女的。一个个拿饿狼一般的眼神盯着祁修,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一般。

    无他,男人太缺,祁修又长的太俊美。

    这边阿柔进了屋子,一股腥味儿扑鼻而来。几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正在拉扯一个孕妇的身体。那孕妇四肢绵软,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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