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慢慢清醒过来。

    他摇摇脑袋，努力驱除那种晕晕乎乎的不适感，使劲挣扎一下身子，立刻感到浑身僵硬酸痛。

    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树上。

    手臂、腰身、腿脚，都用绳子绑在一段斜着的树干上，一动不能动。

    脑袋旁边的树枝上，吊着一只黑甲黑壳的天牛，晃晃荡荡，正要往自己脸上爬。

    “啊——”

    音乐家下意识地叫起来。

    坏了，我这样绑在身上动弹不得，岂不是要被虫子野鸟野兽当作美味大餐？

    想想也恐怖。

    老常哪里去了？

    巫师哪里去了？

    左思右想，越想越害怕，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对于音乐家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听见树下有脚步声。

    勉强扭转脖子望去，只见两个身披蓝花灰布斗蓬，手里提着木柄长矛的汉子，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来。

    “喂——放我下来——”音乐家看见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呼喊。

    那两个持长矛的人，就象没听见一样，径自来到树下，把长矛往草丛里一扔，解下灰布斗蓬，往地上一铺，躺下身子，自顾聊起大天来。

    甲：“嘿，老弟，今天架油锅炸野猴子吃，咱们要解馋了。”

    乙：“我告诉你，油炸的其实一点都不好吃，最讲究的吃法是清蒸，调好芥茉、酱油、姜蒜，味道最正宗。”

    甲：“嗤，不懂装懂，要讲味正，须先分食材，肥少瘦多的适宜清蒸，若都是肥肉，蒸出来油腻腻的，有什么嚼头？比如说，树上绑的这一头，瘦瘦溜溜，白白净净，无论是油炸还是清蒸，滋味都不会差……”

    音乐家听了，魂飞魄散。

    他奶奶的……这俩家伙讨论的“炸野猴子”，敢情说的是人！

    自己也是他们嘴里的“野猴子”，是食材！

    这他奶奶的到哪说理去！

    想想自己要被人家在油锅里炸……他不敢再想象下去，只觉得既恐惧又愤怒，忍不住骂道：“无耻，卑鄙，你们是不是人？”

    树下那两个家伙，对音乐家的喝骂，充耳不闻，根本就不理睬，脑袋枕在胳膊上，优哉游哉，继续聊天。

    甲：“听说，佛爷本意是把这些野猴子当作肉票，勒索几个银钱，但是夫人给拦住了，说是作肉票免不了暴露形迹，以后在窟窿山就不好混了，所以才决定下锅油炸。”

    乙：“听李队长说，要选几头瘦肉多的，宰了风干腌制，搓盐做成腊肉，过冬的时候当干粮。”

    甲：“做腊肉，只能选腿肉，筋和皮，扒出来可以做弓弦和鼓面，天灵盖能晒作药材。如今江湖上生意难做，咱们得讲个精俭节约。”

    ……

    音乐家在树上，一阵阵心头发麻。

    完了……这下连尸骨都找不着了。

    他简直说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连骂都懒怠骂了，树下这两头畜生，骂他们管用吗？

    他们嘴里的“佛爷”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残匪。

    总之，一切都完了。

    ……

    两个家伙聊了一阵，起身披上斗蓬，把树杈上的音乐家给解下来。

    音乐家身上的绑绳去掉，身体酸软，“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起来，”其中一个家伙伸手拎住音乐家的脖领子，“别装熊，马上给你洗个热油澡，舒服得很。”

    音乐家此时万念俱灰，浑身软沓沓的象一滩泥，在两个家伙连拖带拽之下，出了这片树林，拐过山角，来到一块平台形的山谷。

    这里聚集着几十号人。

    好多身披灰斗蓬，手执长矛、砍刀或各式兵器的汉子，或坐或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喧哗笑骂，开着粗鲁的玩笑，把山谷弄得嘤嘤嗡嗡一片混乱。

    “报告李队长，”押送音乐家的一个家伙说道：“这只野猴子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属上好材料。”

    “唔，押到黄樟树下去。”

    那“李队长”命令道。

    音乐家忽然一愣。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他抬起头来，向前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个“李队长”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带路的向导，李铁脚！

    他……

    这个王八蛋，装作老实木呐，看外表完全是个憨厚的乡农，没想到，却原来是个隐藏的土匪。

    他化装成向导，把自己和厉金猫等人，全都骗过了。

    怪不得！

    音乐家霎时恍然大悟，李铁脚引着大家，一步步进入陷阱，在连环洞里，不费吹灰之力，就生擒活捉。然后，就都成了“食材”。

    奶奶的！

    音乐家只想破口大骂。

    可是，面对这样的人，骂又有什么用呢？

    他被提到一棵高大的黄樟树下，抬眼看，陡然间心里涌起一阵惊喜——原来树下的草丛里，坐着躺着的，都是熟人，有巫师、老常、厉金猫、土行虎……

    大家都被绳捆索绑。

    就象一堆物品似的，堆叠在一起。

    老常还压在了土行虎的身上。

    也许在土匪们看来，这些人都是“食材”，那也就不会被当作人对待了。

    这一刻，音乐家胸膛里滚过一阵热浪，毕竟是又见到自己人了啊，他脱出而出问道：“巫师，老常，你们怎么样？”

    老常懒洋洋地回答，“还凑合，音乐家，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

    受伤与不受伤，此时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呆会都得下油锅。大家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不由自主，他的眼睛里涌出两滴热泪。

    谁会想到，这么轻易就落到了恶毒的土匪手里。生命悬于一线。此刻，除了万念俱灰之外，还会有什么他想？音乐家不禁想起临行前巫师劝告自己的话：去窟窿山有危险。

    后悔，晚了。

    ……

    忽然间，耳边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喊：

    “佛爷到——”

    喊声过后，山谷里立刻平静下来，那些吵吵嚷嚷的土匪们，登时便闭住了口，人人侧目而立。

    只见一乘简易小轿，转过山角，来到近前。那轿子只有轿顶但没轿帘，和滑杆差不多，由两个披灰斗蓬的汉子抬着，旁边还跟着几个随从。

    轿子里，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穿黄色袈裟，脚蹬麻布罗汉鞋，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念珠。从穿戴上看，是个出家修行的僧人。

    奇怪的是：他的脑袋上套着个黑色布套，眼睛部位挖出两个孔，整个头部都在头套里，看不到什么长相。只能依稀看到两个眼珠在转。

    这个人，就是“佛爷”？

    佛爷怎么还蒙面？

    佛家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不杀生么——怎么还要把自己下油锅炸了吃？

    音乐家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怪异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