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间来到乐游原感应寺，众僧热情接待。

    腊月的寒风也挡不住众僧的热情。用斋饭、换新衣、热汤沐浴后，罗二拜见大可老和尚。

    叙礼完毕，罗二言说白鹿原遇白鹿之事，隐瞒了看到的识海光影，只询问上师，那股氤氲紫气对自己是否有妨碍。

    大可老和尚闻言双眼暴起金光，对着罗二一番仔细扫视。而后念了声佛号，默然不语。

    罗二再三催促，大可老和尚居然目中泛出泪来。

    罗二大惊，怀疑自己是否命不久矣。大可老和尚心疼自己这个前途无量的关门弟子，哀叹宗门传承不易，故而感伤落泪。

    罗二再问，大可老和尚暴怒，一挥袈裟，将罗二扫出方丈室，紧闭房门。随后，方丈室内传出大可老和尚的悲声：“大日佛祖啊、浩浩苍天啊，为何不是弟子……”

    “弟子托生高门，三岁拜佛，自幼出家”

    “得遇上师，精心教导”

    “三年入门，五年精熟，八年贯通，十年传法”

    “二十年历经诸劫，高原上一朝顿悟”

    “塑金身、证菩提、得妙法”

    “三世轮回，得菩萨果位”

    “修密宗佛典，避三灾利害”

    “眼见得众师兄弟寿元枯竭，纷纷陨落”

    “弟子另辟蹊径南下传道”

    “维愿得长生妙法，保我佛永昌”

    “万年延寿之果，却为小儿骤得”

    “无知不识寿，竟问可伤身”

    ……

    罗二站在门外，听的也是面色含悲，可怜人啊！人之最可怜者，便是你之求而不得，我则反掌可获。那个悲伤、那个羡慕、那个嫉妒、那个恨呐！

    罗二转身准备离开，现在不宜再刺激大可老和尚，怕挨打啊！

    才走两步，便听到大可老和尚心平气和的声音传来：“窥基那里去，回来。”

    不敢违逆，罗二硬着头皮又回到方丈室内。

    大可老和尚早已恢复了平静，一派得道高僧摸样，淡淡说道：“那股氤氲紫气是寿果，可增添寿数，没有妨碍。”

    不敢细问，罗二说起在秦岭山腹盆地内碰到一只白猿，直赞那白猿棍法精妙，战力惊人。

    大可老和尚直言，那白猿应该是天妖通臂猿嫡传，修炼不知几百几千年。以罗二区区半年的修炼，便可与之过上两手，已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又了解到这莽莽秦岭占地三千里。西起昆仑山，中有终南山，东至太华山、熊耳山。山中生活的小妖、大妖不知凡几，有名有号的各洞妖王便有几十。只是各妖惧怕人道之力，只在深山活动，极少下到山外。

    秦岭中段靠近长安方向，倒是没有什么知名的妖王。因为中段最大的终南山已完全被道教各派占据，多次扫荡之下，大妖早已迁移。至于那个太白山乃是东段的最高峰，白猿洞内的通臂老猿实力不弱，算得上东段秦岭的执牛耳者。近来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意思就是说，隔着这上千里，罗二都能被白猿洞的大妖给碰到，完全是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找的。

    罗二不敢争辩，转而又说发现《不动明王根本经》内壮法、炼体法修炼时的异常。

    大可老和尚闻言又是念了一声佛号，半响才道：“《不动明王根本经》是根本法，更是斗战法。所有斗战法都有一个特性，便是不破不立，只要温养得当，自然是越战越强。”

    又叹道：“老僧教下的徒子徒孙也有万人，能自行领悟此法者，不过万五之数。窥基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福缘啊！”

    言毕，谈性全无，挥手让罗二退去。

    一连五日，罗二逗留在灵感寺。或与众僧参佛念经，或与金刚武僧比武斗法，偶然趁着大可老和尚心情舒畅，请教几句密宗功法。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裴岷一行早已回到长安。罗二特意交代，若有玄奘的消息，可到灵感寺回报。

    这一日，罗二正向大可老和尚请教六字真言密咒。二人有问有答，教的用心，学的专注。而且，罗二心思灵动，颇有想法。他提出的先真言震慑，再四面迷神，而后引动业火，最后法身一击必杀的攻击套路，深得老和尚之心。大可老和尚详细拆解各个法门之间的连贯配合，讲的兴起，一脸的后继有人之态。

    忽而，大可老和尚停了下来，兴奋的神情迅速平静，说了一句：“法明来了。”

    罗二闻言，心想玄奘从长安出发也才二十天不到，估计是才到江州，法明和尚便施法赶来。

    问道：“是否要到山门迎接？”

    大可老和尚淡淡的说：“不用，他自会来此。”

    言毕，大可老和尚身上金光一现即收，似在发出某种信号。

    须臾，一道虹光至东而来，虹光速度极快，转眼便到近前。不带风，不起尘，须臾而至。

    虹光散去，法明和尚穿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僧衣，立在方丈室前的院中。手中牵着紧闭双眼，面色发白的玄奘。

    玄奘感觉脚落实地，睁开双眼，眼见得罗二站在方丈室门前，欢喜的叫道：“窥基，我把师父叫来了。”

    罗二还未开口，大可老和尚长呼一声佛号，问道：“法明大师何以来此？贫僧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法明和尚道：“南无阿弥陀佛！老衲贸然来访，还请大可法师勿怪。”

    言毕，一挥袖袍将玄奘和罗二收入袖中。

    大可老和尚见此，勃然大怒，道：“法明，你是何意。窥基可是我密宗“佛子”，你欲与我密宗为敌吗？”

    法明和尚道：“大可法师言重了，窥基为我再传弟子，乃老衲亲手剃度。这密宗“佛子”之言，从何谈起。”

    大可老和尚怒道：“虽是由你剃度，但他修持我密宗《不动明王根本经》，得我密宗传承、真言、密咒，又由贫僧亲自灌顶，如何做不得我密宗‘佛子’。”

    又道：“我密宗僧众多有别宗转来，修我密宗法门，即我密宗弟子。此乃我佛大日如来亲口所言。你敢违抗我佛法旨不成？”

    法明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法明不敢，法师本尊在此，法明仅为化身，本不敢与法师相争。然，此事事关重大，不若听听窥基自己的想法。”

    大可老和尚道：“如来佛祖大事在即，此事关系到佛法南传，乃灵山千年大计，不易内部再起争端。便如你所言，然窥基为我密宗‘佛子’身份乃是底线。”

    法明和尚双手合十再拜，道：“然也。”

    罗二只见法明和尚袖袍一挥，便觉眼前一黑，而后再亮，便已经站到了方丈室内。见到大可老和尚和法明和尚盘坐在矮榻上，双双看着自己。

    罗二急忙上前见礼，还未开言，便听法明和尚到：“老衲不喜虚言，如今大可法师与老衲皆看重于你，不知你作何选择。”

    罗二心思急转，而后心一横，也不言语，默念法诀，显出不动明王法身。控制法身化作常人大小，只见四只光秃秃的手，对着两位菩萨、佛祖一开一合。

    大可老和尚哈哈大笑，言道：“我密宗珍藏的九股明王杵已经给你了。”

    罗二闻言，从法身一只手中现出九股明王杵，另外三只空手仍然一开一合。

    法明和尚一言不发，从袖中摸出一条绳索，放在一只空手上。说道：“此为金刚索，乃老衲多年随身之物，能系缚一切顽强者，不得超脱。”

    大可老和尚在旁啧啧出声：“莫不是又如那根本经一般，是个残次品。”

    法明和尚嘴唇微动，一段法诀传入罗二耳中。

    罗二正要再将两只空手一开一合，大可老和尚说：“行了，你修为尚浅，法宝再多也是摆设。”

    又说：“贫僧这里有《大日如来大手印》一部，传承、真言、密咒皆备。与你日常练习武艺相合，今日便传与你了。”

    罗二闻言，收了法相神通，接过《大日如来大手印》，再转头看向法明和尚。

    法明和尚啐到：“你还待如何？”

    罗二忙道：“弟子见上师今日前来，遁光颇为玄妙，可怜弟子日常出行皆得骑马，多有不便，望上师慈悲！”

    大可老和尚闻言，哈哈大笑道：“好眼光，此乃化虹遁法，号称西天急速腾挪第一，除了长途赶路持久性稍差，其他无往不利。”

    法明和尚横了大可老和尚一眼，道：“不要教坏了弟子，长途赶路都是用腾云之法，老衲这化虹遁法乃小转腾挪的斗战神通，施展无声，千里万里，也只一瞬而至。”

    又道：“也罢，本就是准备教你的，今日便一起传你。”

    言罢嘴唇微动，又有一段法诀传入罗二耳中。

    罗二大喜，继而又转为踌躇之色。法明和尚不耐烦到：“你还要怎样？”

    罗二连忙将秦岭碰到太白山白猿洞白猿之事说出。言说，自己报了法明上师名号，那个猴子居然无动于衷，言语中还颇有讥讽之意。若上师得烦或可代弟子出头云云。

    法明和尚言道：“知道了。”然后又一甩袖袍，将罗二与袖中玄奘一并抛到院中，自与大可老和尚在方丈室内商谈，佛寺存取款利益分割之事。

    罗二与玄奘相见自是一番欢喜，各自言说这段时间的过往。玄奘听罗二大仇得报，感同身受，高兴的落下泪来。罗二也听玄奘讲，他今天才到金山寺呈上罗二的亲笔信，禀报佛寺存取款之事。法明和尚极为重视，罕见的使用神通，与玄奘一同飞来。

    各自言罢，只见法明和尚从方丈室内出来。吩咐玄奘在此稍待，而后抓起罗二的手，须臾便化作一道虹光，来到了秦岭边上。

    罗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靠山带他来报仇啊，哈哈哈哈！

    转瞬来到那个山谷盆地，只见情形与他上次所见别无二致。

    法明和尚转眼一扫，而后手一张。只见天空出现一个大手覆盖了整个盆地。大手落下，不带一丝烟火气，轻轻从树林中揪出一个白毛猿猴来。

    白猿突遭擒拿，脖颈被抓拎在半空，正在手舞足蹈的吱吱乱叫。转头看到了罗二与法明和尚，顿时一愣。

    罗二笑道：“怎样，还认得小僧否？”

    “不是说，下次再碰到小僧，必不留情的么。你准备怎么个不留情法啊？”

    白猿闻言，将头一转，不看罗二。只用眼角偷瞟着法明和尚。

    法明和尚看不得罗二一副小人得志之象，说道：“窥基，你待如何？”

    罗二想了想道：“弟子想要这个地方，还想要这个白猿做个守山的灵兽，不知可否？”

    法明和尚道：“此事易也。”

    又一手抓住罗二，一手拎着白猿，化一道虹光，来到了太白山山顶。

    山顶罡风硕硕，似乎离天极近。往下看，浮云如白衣，改变如苍狗。怪不得有人叹曰：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法明和尚询问那白猿，白猿洞所在。那白猿将头一转，一副坚贞不屈之态。

    法明和尚轻笑一声，一指点在白猿眉心，而后再做一道虹光，来到山腰的一个洞府前。

    朗声喧了一声佛号，直震的整座洞府都在颤抖。

    继而，洞府打开，一个老猿，单单的走了出来，身后洞府内，影影绰绰猿猴不少。只见那老猿全然一副人类打扮，两道寿眉吊到了耳垂，穿一袭道服，着一双芒鞋，空着两手。

    见着两个和尚拎着一只白猿，老猿大概猜到了情况，连忙躬身赔礼，口称菩萨，问询情况。

    法明和尚见这老猿一副全真道人打扮，颇为不喜，转头示意罗二处理。

    罗二简单讲明缘由并提出要求。老猿自称袁飞，乃太白山白猿洞洞主。袁飞急急拱手、赔礼，并将那白猿名袁刚者，狠狠责备一通。直怪他有眼无珠得罪了佛门菩萨，如今既有缘为菩萨效劳，当尽心尽力看守福地，云云。又赔上灵果数十，雷击木长棍一根。一副任人宰割之态。

    见得此景，罗二也是无趣，奉劝老猿袁飞多看佛经，便和法明和尚带白猿袁刚离去。

    待回到灵感寺，法明和尚问罗二有何感想。

    罗二道妖族在大唐太过式微，堂堂执秦岭牛耳的白猿洞，居然这么简单的就退让，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

    法明和尚直言罗二把事情看简单了，此事一方面对白猿洞并无太大的损失，看是割地赔猿，但地还在那里，猿也未丧命；另一方面，老猿袁飞从未说过请两人入洞叙话的言语，那白猿洞内必有隐情。今日如此退让，不过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以退为进而已。

    罗二点头受教，心中暗道，今日未曾当面点破此事，不也是因为取经大事将启，不愿太过高调，节外生枝吗。

    法明和尚行事极其干脆，叮嘱玄奘几句须臾不可放下佛典，万不可分心他法，便化虹而去。竟然对罗二没有一句交代，佛寺存取款之事更是只字不提。

    要不是罗二知道，他今次是用神通急速赶来，又确确实实拿出了给罗二的神通、法宝，还真以为他未曾上钩。果然是人老成精呐，不可小觑！

    至此，诸事已定，只待时间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