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刚过，溪市，下起了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大暴雨，阴沉的乌云压抑着。一丝光都无法留存下来，整个城市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路的行人们或打着伞或双手挡着雨向前奔跑着。然而一个身影正漫步走在街道上，正打着的雨伞似是因为手掌的无力而跟着手松落下来，之后便任由倾盆的骤雨打落在身上。

    这与周遭形成巨大的反差，仿佛时间在这位少年的身上按下了慢放键，其他行人的身影在他身边快速闪过，王轩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手机上有着别人转发的两条信息。王轩顶着宣泄而下的暴雨迷茫着走着......

    走了近一公里，王轩走进了一个名叫王子城的小区，王子城在溪市算是较好的楼盘，后靠群山，前依王子河。

    王轩穿过小区的二马路，抬头看了一眼某扇窗户，便低下了头。走进一栋楼内，乘电梯来到五楼，拿出钥匙来开门，门刚一打开，一和蔼慈爱但瘦弱的老奶奶忙拄起手中的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地上正摆放着一个小塑料凳。

    “轩儿，回来啦！......哎！这.......这怎么淋的这么湿呀！不是带伞了吗，快快快，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

    奶奶刚说完，就拄着拐杖着急去拿毛巾。

    “奶，我自己拿，您这腿脚不方便。”王轩忙扶住奶奶，贴着老奶奶耳朵大声的说道。

    讲黑色的雨伞撑起放在鞋架旁，换上拖鞋，搀扶着奶奶坐上沙发，自己去拿毛巾将头发擦干，将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关紧浴室的门却不开灯，整间浴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唰！”王轩在黑暗中精准地将花洒打开，闭着眼站在冲刷而下的水流下。

    突然，脑海中开始闪烁着零星的碎片：

    “站在超市台阶上遥望的身影.......”

    “谈天说地的聊天记录.......”

    “两张各自角度拍摄对方家位置的照片......”

    “一极为逼真绚丽夺目的星球状台灯.......”

    “一个红色感叹号......”

    “两条转发的消息......”

    之后，碎片再次破碎......

    王轩关上花洒，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浴室。

    嘎吱嘎吱的木板撞击声以及皮带摩擦声从里屋传来，王轩知道那是奶奶在扎鞋垫。

    王轩出生之后父母离异，八岁父亲去世，十一岁爷爷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全靠如今已经九十岁高龄的奶奶硬撑着。

    还好王轩的父亲留下了一套还不错的房子，不过这是不动产，生活条件还是很俭苦的。祖孙俩曾想过卖掉这处房子，买一个单室住，不过却又直接否认了这个想法：王轩还没成年，奶奶却已经九十岁高龄，更重要的是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也是自王轩生下来以来一家人一直生活的家。

    于是一栋近一百四十平米的大房子内，确实极为简易的装修。有人劝他们去领低保，不过奶奶坚决不同意，认为领了低保，孙子在学校必定会低人一等，于是奶奶重拾当年的手艺活。上午八点就拖着装满鞋垫的小车到集市上去卖，四点回来就开始继续扎鞋垫......

    王轩听着从里屋传来的声音，酸着鼻子红着眼眶地系上围裙，去厨房开始做饭。不一会儿，端上饭桌两个菜，肉沫豆腐，煮白菜，都是奶奶的牙口能嚼动的菜。

    王轩边摘下围裙边走到里屋俯身贴耳地对老奶奶说：“奶，饭做好了，快吃饭吧。”老奶奶扯着自己的耳朵仔细地听着，然后笑着点点头便是自己听到了。

    王轩扶着奶奶洗过手，坐上饭桌。

    “轩儿啊，今天有两个回头客买了两双42码的鞋垫，一共六块钱，可是人家给了张整的就走了，也不要我找零钱，下回人家再来买可得还人家啊。”

    奶奶边吃着饭边笑着给自己的大孙子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王轩一边给奶奶夹着肉沫一边静静地聆听着奶奶讲述的事。

    时间飞逝，转眼来到五点半。

    “糟了！要迟到了！”王轩忙将碗筷刷好，和奶奶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晚上五点半，这是高中生们正在上晚辅导的时间，而王轩却在街道上疯跑着。暴雨已经停了，霓虹灯映起一方天地，吃力地撑着天穹压下来的黑暗。

    跑了近两公里，王轩到了一家餐厅门口，这时候正是饭店，每一桌都坐满了人，服务员们在各个餐桌前快步穿梭着。

    王轩气喘吁吁地走了进去，径直走向后厨。这是一位穿着黑色西服但肥猪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拿着对讲机命令着什么，看见王轩，直接催促了起来，

    “王轩！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扣你工资啊！快去干活！”

    王轩脸上马上赔着笑，“经理，您别扣我工资呗，念在我是初犯，我...我这就去干活。”

    经理一脸鄙夷地看着王轩。“行吧行吧，你赶紧去给我干活，听到没有，现在餐厅忙死了。”

    王轩连忙九十度弯腰鞠躬。“谢谢经理！谢谢经理！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经理厌恶地扭过头摆了摆手。

    王轩小步跑到后厨，套上服务员的衣服，在后厨打着下手。

    王轩在学校下午的大自习结束之后便离校了，一是之后的晚辅导是另外的价钱，不算在学费内，二是王轩赶着出来到这里打工赚钱。

    过了三个多小时，晚上九点二十，餐厅里依旧爆满，甚至比饭点还要火。王轩正在后厨切着菜，忙了三个多小时，一直没闲着，累的满头大汗。却被经理拉到前面。

    “喂！王轩！别猫在这里偷懒，小小年纪不上学已经沦落到出来打工了，还他妈的好吃懒做，赶紧滚出来帮忙！”

    王轩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经理的臭骂或是不愿意干活，而是前面有可能会遇到他不愿意在这儿遇见的人，这也是当初王轩为什么刚来餐厅时就算后厨干的活更脏更累给的钱更少，也不愿意去前面当服务员的原因。

    王轩哭丧着脸求情道：“经理，您行行好，让我在后厨干活吧，我一直在努力干活，真一秒钟都没敢偷懒，求求您别让我去前面干活行嘛，我......我今天晚上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打扫卫生，不要您一分钱......”

    “啪！”话还没说完，经理直接瞪着眼睛扇了王轩一巴掌，脸上的横肉跟着乱颤，可见这一巴掌是使了多大的力道......

    “我去你妈的，你个臭打工的，还有脸跑到老子这儿逼逼赖赖讲条件？老子让你去哪干活你就得乖乖去哪干活，知道不？一天净他妈废话，行了，你今天的工钱没了。”

    经理理了理因用力扇王轩嘴巴而有些凌乱的西装，背着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一巴掌不可谓不响亮，几乎餐厅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着王轩。

    王轩不顾喉咙中翻涌而出的腥甜，连忙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客人们，发现没有自己脑海深处的模样后，微松了口气，咽下嘴里的鲜血，左手捂着肿起的脸，眼神如死一般寂暗着，去一边干活了。客人们也立刻恢复到刚才的喧嚣。的确，这不过是上演了一出餐厅经理教育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服务员而已，而已！这个城市每天每处都会上演，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时进来了三位排队的客人，王轩端着菜，瞥了一眼门口进来的人。突然，王轩发现有些不对劲，扭过头又看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石化在那儿，眼中原本的寂暗瞬间化为惊恐。

    那三位客人中的一位是一个与王轩年龄相仿的女孩。一头微卷的短发，秀眉皓眸，高挺的鼻梁，粉红的小嘴，戴着一个米银双色的头戴式耳机，面容极为姣好。

    经理转过头，看到王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顿时火更大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还他妈搁着偷懒！”

    经理抬起右手还要打，王轩看见那女孩听到怒骂声正皱着秀眉往这边看，瞳孔瞬间缩紧，逃命一般地躲开经理，往后厨跑去。

    “你他娘的还敢跑，真是反了你个臭打工的，你给我死回来！”经理在后面追着，又是“啪”的一声从后厨传来，响彻这个餐厅。不过客人这次依旧喧闹，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毕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第二次就没人关心了。

    那位女生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便跟着爸爸妈妈在一个服务员的指引下到餐桌前坐好、点餐了。

    王轩脸上用肿大了一圈，嘴边似有未擦干净的血渍。

    “王轩！”

    王轩身体猛一哆嗦。

    “把这个菜送到18号桌去，再敢偷懒，看我他妈不打死你的！”

    王轩颤颤巍巍地端着菜，心中正祈祷着什么，没走几步，赫然发现18号餐桌上正是刚进来的那三位客人。王轩再次呆立在原地，四周张望着，希望和其他服务员换一桌上菜，不过所有服务员都像碰见狗屎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没有一个人跟他换。

    王轩忙擦着嘴边的血渍，左手虚挡着肿红的带有渗出血丝手印的脸，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向18号桌。

    那位女生抬起头看见了正端着菜走来的王轩，又看了看他左手捂着的大血包，眼中一丝异样闪过，随机恢复正常，低着头吃菜，不再看他。

    而一位中年妇女也就是那位女生的妈妈抬头看了一眼王轩，皱了皱眉，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轩陆陆续续将18号桌的菜上齐，整个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仿佛从炼狱爬了出来，灰着脸去另一边干活，眼神却已经彻底死寂了......

    一个小时之后，餐厅关门了，王轩留在最后收拾好一切，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家......

    路上，王轩仰头看着苍穹之中的璀璨星辰，眼神依旧死寂着，毫无生气。马路上一刻不停的鸣笛与刺眼的远光灯恍惚着他的神经。凛冬已过，风却依旧肃凄地扇在他那肿起的脸上。王轩摸了摸自己脸上肿大的血包，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下一个凛冬了，觉得这世界似乎没有他的栖身之所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谬误，天大的谬误！他甚至想和这个世界说有缘再见......

    突然，他猛地摇摇头，赶忙掐灭自己这种可怖的想法，他要活着，他要好好活，因为他还有九十岁高龄的奶奶，他还有内心深处的那个她......

    王轩走进小区，经过楼下的路灯时，昏黄的路灯照在王轩身上竟没有投射出影子，王轩却没有留意，直接上楼了，奶奶早已熟睡，但王轩却彻夜难眠......

    我没有能力认识另一个你，我也没有能力回倒时空重新来过......

    谨以此文回念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创造我心中曾憧憬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