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七章 长安的漩涡(上)

    午后不久,竟响起闷雷阵阵,而一阵莫名的灼热感突然席卷了张不良全身。

    他热的皮肤发红发烫,而那些血点和血丝却在消散,院子里有口水井,他用水桶打出冰冷井水直接端起猛灌,大口大口如鲸吞,嘴角溢出的井水湿透了衣襟和棉衣,他只觉自己是只烧红的炉子,这井水下肚仿佛直接被烫成了水蒸气。

    热不可耐只好胡乱脱去外衣,索性把整个头浸入水桶,生怕晚一步脑子就要烧坏了。

    不多久窒息感袭来,脑海变得错乱,忽然一些画面如电脑中毒般急闪而出!

    “不良兄,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张不良正坐在家中厨房的桌前,而在他对面正坐着一个男子,脸庞有着被风沙砥砺出的刚毅,脖子上那道长疤赫然在目。男子说完这句话后在烛光中一笑,有种赴死的决然。

    接着画面变成了夜色下大雨滂沱的湖面,天空中电闪雷鸣,张不良就仰躺在一条小船上,风浪大作,湖面似碗中将要倾翻的水,漫天雨水又模糊了视线。

    紧接着闪出第三个画面,他在满目雷光中被轰入湖中,两耳充入湖水后世界骤静,雷电还在水中闪动消逝,鲜血染红了周遭,一张脸猝然浮现在鼻尖之前,面庞如妖般绝美,她在笑。

    不断下沉,离湖面越来越远,在陷入黑暗之前,湖中惊现一尊巨大的阿修罗像,正闭目合十。

    窒息感强忍不过,张不良猛回过神并抬起头来,仓惶呼吸,一阵眩晕耳鸣,这才认清自己就站在水井边。

    刚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什么?

    头顶的闷雷愈演愈烈,随着耳鸣的微弱越听越响,紧随其后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当张不良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惊魂不定的姚汝能,额头汗珠直冒,他慌张道:“张帅,不好了,破庙里的那几个乞儿被杀了!”

    张不良听完一惊,心想不会是刚给自己送豆腐的那三个乞儿吧?方才被热汗浸透的内衣此时冰凉无比,他赶忙关门要跟姚汝能前去,正好瞧见了插在铁环上的辟凶穗。

    只听路上姚汝能碎口念着:“我也是听小白浪说的,还没赶去就先来找张帅了,按理张帅眼下不宜接案,何况案子出在修政坊,也不归咱们管,可这些个乞儿平日里都由张帅照料,我想还是该去看看!”

    修政坊就在修行坊南边,所以两人出了南坊门就穿街进了修政坊,一路往南到了八曲,那破庙就在临近东坊墙的地方,早已破败不堪,从外墙残垣就可以直入内里,如今是这片乞儿盘踞的宝地。

    按唐律流民无籍者不可入长安城,所以城内行乞的成人不多,何况但凡手脚健全都能在繁华的长安寻个安身去处,再不济入帮结伙逞凶坊市,都能在长安城混口饭吃,所以大多以老人孤儿行乞者多,不然这么一处遮风挡雨的破庙,也轮不到被一群乞儿占据。

    破庙大殿里早就站满了勘验的不良人,皆是开襟皂衣不良刀,他们一见张不良和姚汝能就面露不悦,毕竟按规矩,不良帅只管自己负责的几坊,除非是县里的大案,方由金吾卫统领一起追缉。

    里面恰好走出个同张不良平级的不良帅,鹰钩鼻子瘦高个,略微眉头一皱后笑着叉手迎向张不良:“哟!张帅怎么来了?哥几个正合计着来道喜呢,大理寺今早刚来的公文,张帅错案洗脱,你大伤初愈,赶紧在家好生歇着。”

    言下之意,就是让你老实待着少管闲事。

    张不良比一旁的姚汝能先一步叉手回礼:“听闻破庙里发生了命案,我与这些乞儿相熟,特来看看,要是添了麻烦还请见谅。”

    这位鹰钩鼻不良帅全名甘鹤守,平日里相熟之人都叫他甘四郎,他见张不良如此礼貌,比姚汝能还要显得惊讶,这还是往日铁着脸从不谈人情世故的张不良么?

    “瞧张帅说的,进去看便是,不过张帅可得有个准备,里头这场面……唉!”甘鹤守语焉不详,摇头叹息。

    “多谢!”张不良听完这番话后心更提了上来,领着姚汝能就往里进。

    命案就在大殿后面的内殿,供的是哪尊菩萨也无从认起,因为泥胎只剩胸口以下,随着风起,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正见几个不良人在搬弄什么东西。

    “轰隆——”,惊雷震天,豆大的冬雨从天穹砸落,接着是姚汝能“哇”的一声吐了起来,满地白绿。

    远处几个不良人搬弄的正是尸体,而就在姚汝能边上的殿墙上,有类似西瓜砸墙后炸开的一滩,红白相间,下方地上,是一具头烂了的乞儿尸体,这样的场面,难怪姚汝能有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冷雨打在脸上,张不良拍了拍姚汝能后背,叫他还是去外面缓缓,自己继续往里面走去,原先提起的心已经沉下,因为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这些个死去的乞儿中,就包括了之前给他送豆腐的三个,其中那个女乞儿,被一剑封喉,脖子都断开了一半。

    雨水渐大,这几个不良人朝张不良叉手行礼,而他不闻不顾,就直愣愣杵在雨中,连呼吸都忘了。

    “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下手这么狠!”张不良浑身发冷。

    吐完的姚汝能又折返回来,他见张不良站在原地不动就架着他进了内殿,这会七具乞儿的尸体已经被并排放在一起,一张破草席勉强盖了起来,雨水混着血水,满地猩红。

    完事的几个不良人也到内殿檐下躲雨,其中一个念道:“听边上的人说,早上见朱雀帮的人来这里晃过。”

    “这些乞儿怎么会得罪朱雀帮?”另一个年纪轻的不良人搭话道。

    “别胡说!案子还没查,别说这些个不清不楚的胡话!”一个明显资历老的不良人立马出言教训。

    这几个不良人都噤声了,姚汝能一听朱雀帮,忽然沉思起来,这可是万年县最大的帮派,在长安关系极其深厚,平日里他们不良人都是避之不及,这些乞儿又是怎么惹上的,可看他们的死状,除了朱雀帮还能是谁?

    念及此,姚汝能担忧地望向张不良的侧脸,若真是朱雀帮所为,按张帅的性子,那一定会追查到底,非得捅个大窟窿出来,可朱雀帮人多势大,张帅会有性命之忧的!

    而此时的张不良,望着雨中的那张大草席,脑海中闪过的是三个乞儿活蹦乱跳的样子,眼见有双脚丫子露在雨中,他脱去外衣冒雨去盖上。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惊出内殿里一声惨叫!

    众人望去,只见幡布盖着的供桌下,一个乞儿惊恐地蹿了出来,旦见眼前这些人,又抱着头钻了回去。

    两个不良人把这乞儿又拽了出来,红鼻子麻脸儿,面黄肌瘦,被人这么拽着惊叫连连,可哪有力气反抗,当他看清不良人这身官衣后,瞬间平静了不少,待一见张不良,更是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扑入怀。

    “小哑巴,发生什么事了!”姚汝能认得这乞儿,赶忙问道。

    乞儿小哑巴扭头望向姚汝能,平日里除了张帅,这姚汝能待他们也不薄,赶忙呜啊呜啊挥着手急急说着。

    “原来是个哑巴啊。”一旁的不良人失望至极。

    这小哑巴一定看到了什么,张不良立马想起了自己的读心术,赶忙双手扶住小哑巴肩头,背着众人与他四目相对。

    果然,以小哑巴为视角的一幕出现,他那时候就躲在供桌底下,几个蒙脸的身影站在内殿,有个乞儿惊慌地往外面跑去,一个彪形身影几大步追上,一只大手抓着他的头提起,顺势往殿墙上一砸,惨叫声戛然而止!

    之后这彪形身影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眼珠,直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虐杀在乞儿们的哭喊中开始,几息的时间,七个乞儿接连倒地,这些蒙脸人也悄然消失。

    第二幕,应该是在这些杀手来之前,小哑巴这时候还没钻进供桌,正看着乞儿们围在一起欢呼雀跃,里面最年长的乞儿手里举着一个方形玉佩,剔透精致,在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有个类似卷筒的器物,形如短笛,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读心在这一刻停止,其实就在刹那之间,此时张不良故意朝小哑巴开口问道:“快说看到了什么!”

    小哑巴哪能说清楚,啊呜啊呜把自个都急哭了。

    张不良挥手就是一巴掌,大骂没用的东西,最后踹了一脚喝走了他。在场的不良人倒是不以为意,平日里他们对待这些乞儿那是更甚,可姚汝能就纳闷了,这张帅怎会如此对待劫后余生的小哑巴?!

    闻讯赶来的甘鹤守起初还让人扣住小哑巴,等听完殿内不良人的汇报后,索然失兴,大手一挥让人放走了小哑巴,毕竟一个不会写字又不会说话的哑巴,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是无用。何况,死的是一些对长安城来说毫无用处的乞儿,全死了,案子怎么办都行,反而留个活口,却会变得棘手。

    姚汝能追了上去,望着安然离去的小哑巴,张不良陷入深思,这玉佩是谁的?那卷筒里的东西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