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贼

第八十二章 桃花龙鳞

    仇恨是种病,一旦沾染就无法根除,所以孁儿,空忌我替你杀了。

    ……

    宫中盛传圣人将为贵妃重建骊山华清宫,而如今贵妃则与圣人居于兴庆宫内,日日缠绵,夜夜欢歌,若不是这几日隆元节诸事繁杂,那高力士和陈玄礼就得一左一右蹲在娘娘的寝殿前没日没夜了。

    虽然抓住了蛟妖白巳,虽然圣人不愿在隆元节前被挖心案烦扰,可长安全城的巡防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在靖安司的调度下更加严丝合缝。就连兴庆宫内也有大批监门卫和千牛卫轮番值守,绣衣卫更是散在长安各处,但凡有风吹草动,入夜后的长安将出现大批虎面金花服。

    不仅如此,在玄武门外,另有两千龙武军枕戈待旦,假如兴庆宫发来凤鸣,他们会驱马从夹城直奔而来。

    所以这就是圣人最大的底气,任贼孽在长安嚣张犯事,可对于大局来说只是蚍蜉撼树。

    难得几日无雪,可积雪化水,在晚间冻成了更加难于行走的冰面,马蹄时不时打滑,就连车轮在不平处也会横移。老熟人金吾卫郎将韦庭祯奉命护送倭国遣唐使,他并未察觉在这些人中还混着张不良。

    在兴庆门前,绣衣卫百虎杨钊双手插袖早早等候,如今有靖安司主领查案之责,绣衣卫成了可有可无的跑腿,不过听说杨钊近来反而更加忙了,忙着往兴庆宫里钻,也不知道在里面混什么好事。

    穿梭在兴庆宫北区,高高的宫墙挡的连夜空的寒月也瞧不见,杨钊趁机与张不良并驾齐驱。

    “空忌的事办妥了,好在此獠有不少案底,大理寺和靖安司就算查也滴水不漏了,兄弟,以后行事前可否先知会声大哥,我也不是三头六臂。”

    张不良微微一笑,打趣道:“大哥,你不是说白天圣人说了算,晚上绣衣卫说了算嘛?”

    “唉。”杨钊长叹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喽,靖安司如今是圣人的心头好,绣衣卫成旧人喽。”

    张不良摇摇头,开导道:“靖安司虽好,可终究只是利器,但绣衣卫不同,那是忠心耿耿的狗!不离不弃的好狗啊!”

    “兄弟,你这话虽然像是在骂人,但大哥我听着着实舒服。”杨钊两条短须抖了抖,可心中刚开朗起来,却又想起了右相的话,恰好张不良在侧,这就吐出苦水:“可右相说圣人要裁撤绣衣卫和十察殿,教我早做打算。”

    “所以大哥你这些日子在这里卖?”张不良揶揄道。

    “卖什么?”

    “你除了能卖笑还能卖什么?”

    杨钊拿鞭子怼了怼张不良的腰间,哪知张不良直接两管鼻血飞流直下。

    “兄弟,要不你先随我去看太医。”杨钊说完就要呼来属下,还真要带张不良去看太医。

    “无妨。”张不良赶忙拦下,今夜找虢国夫人事大,话说太医为圣人御用,岂能受常人驱使?

    “真无妨?”杨钊对这个兄弟是真上心。

    张不良已经擦干鼻血,接上前面的话:“今日晴麻吕说起,大青龙寺的空海方丈说了个小故事,人遇两鬼,一只血盆大口一箭可灭,另一只无头利爪两箭可灭,人幸有两箭,当灭何鬼?”

    杨钊细细思量起来,眉头越拧越紧,他不是没有答案,而是深知自己的答案一定不是真正的答案,只好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该看看哪只鬼好商量?把没得商量的杀了。要么就一箭射死那只血盆大口的,然后再一箭射那无头利爪的,这样我的危险最小!”

    杨钊这个回答就暴露了他的奸与狠,不过他十分想听张不良的答案,急道:“兄弟,你就快些说来你的办法?”

    “先射一箭无头利爪的鬼,然后第二箭在手,震慑双鬼。”

    “妙啊!”杨钊大呼一声惊了整队人马,不过绣衣卫这边保持静默,倭国人这边也不敢过问。

    “所以啊大哥,如今太子和右相楚汉之争,圣人要裁撤十察殿是真,绣衣卫如臂驱使怎会舍得自断?太子与右相争得越凶,绣衣卫越重要,将来其中一方若胜出,那么绣衣卫将堪大用!”

    杨钊不笨自然是听明白了,此时满脸神采奕奕,本想再唠几句,可眼前已到了娘娘的寝殿前,负责护卫的左监门卫将军已经上前询问。

    趁着杨钊与左监门卫将军交谈,晴麻吕等人齐齐下车下马,张不良穿的是倭国人的使服,此时内心荡漾起激动涟漪,眼前浮现出了铁匠的身影,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该知道铁匠为什么而死了。

    左监门卫将军的捍腰是整张虎皮,黑面敦实,威风凛凛,就算有杨钊领路还是挑眼看了看所有人,见无异样这才让道相送。

    前殿有两层,虽比不得花萼相辉楼雄伟但也是占地宽阔,红漆椒墙,彩灯玉照,足可用美轮美奂来形容。

    张不良随着晴麻吕入殿,当扫视之下见到虢国夫人时,与杨钊相视一眼总算是安心了。

    贵妃娘娘容光焕发,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与寿王是截然不同的境地,或许两个人曾相爱过,但张不良忽然意识到,因为娘娘姓杨,所以她嫁给寿王是因为寿王是寿王,而今成为贵妃也因为圣人是圣人。

    只能说杨玉环是理性的,是那栖梧桐的凤凰,而寿王是感性的,是只苦命的鸳鸯。

    张不良这边在唏嘘不已,晴麻吕则与娘娘谈起了阴阳道,她这三年进修观中,想必也是阅览了不少道典,此时与遣唐使畅谈,更昭显了大唐贵妃的风范。

    今夜殿中除了贵妃娘娘和虢国夫人,还有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及一些杨家亲眷,这三位国夫人都是贵妃娘娘的族姐,媚里媚气似那一窝狐仙,如今备受圣人恩宠,门庭若市,杨家正在长安迅速崛起。

    一切在按计划行事,晴麻吕终于拿起降魔杵开始了他的幻术表演,张不良也在幻境中化身为白鹤,在殿中来回穿梭,最后停在了虢国夫人面前,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环节。

    “虢国夫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张不良双目赤红,已经开始读心。

    虢国夫人手中还拿着一颗葡萄,望着眼前的白鹤失了神,手指一松,葡萄掉落在地毯上。

    张不良终于读到了虢国夫人此时所想,竟然是一个带着黄金面具的高大男子朝她走来,从周围来看是在她的寝室,画面香艳,张不良总感觉这个男子有些眼熟。

    可就在张不良准备深入读心时,背后猝然传来人言:“张都尉,话带到了么?”

    此时全场都处在晴麻吕的幻境中,可怎么有人没有中幻术?!

    张不良骇然回头,正见贵妃娘娘眸光闪动,她竟然没有中晴麻吕的幻术,这让正在施术的晴麻吕也是心神一震,差点让幻境湮灭。

    贵妃娘娘一笑之下百媚生,她并不惊讶张不良混在使团中,也并不在意张不良施展读心术,只是念着心中所想恍然道:“没有带到或许更好。”

    张不良只好走上前向贵妃娘娘行礼,还在幻境的所有人只当是白鹤飞到了娘娘面前。

    “张都尉,查案怎么查到虢国夫人这里来了?”

    张不良抬眼,视线正好扫过贵妃娘娘的胸口,那里一览无余,在脂白肌肤上竟然有醒目之处,那是一片桃花龙鳞!

    在双兔之间刺青?还是因为这是处胎记所以不得已美化?张不良陷入好奇之中。

    这一眼只在刹那,这些思绪也只在电光之间,正当张不良思忖怎么解释时,倒是贵妃娘娘一言以蔽之:“不用查了,本宫来为虢国夫人担保。”

    张不良心中瞬间有了计较,要么是虢国夫人被人利用确实没有任何涉罪,要么就是事关重大,贵妃娘娘为了杨家在向自己施压。

    不管是哪种可能,看来贵妃娘娘一定知道些什么,张不良此时已经没有机会继续读心,晴麻吕也只得停止了施术。

    当殿内所有人在惊叹方才幻境中所见时,只有贵妃娘娘与张不良的神情与众不同,而晴麻吕像犯了错般立在原地,他开始担忧贵妃娘娘会否追究。

    杨钊朝张不良不停地挤眉弄眼,可后者浑然不觉,使得他开始怀疑事情进展的不顺利。

    表演结束,贵妃娘娘大大赏赐了使团,晴麻吕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最后带着张不良退出了前殿,有些话只能等出了兴庆宫再与张不良说了。杨钊却被留在了殿中,他应该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不良回头看了眼前殿,悬在高空的繁华彩灯是那样惹眼,里面的欢声清晰可闻,直至今晚,他才惊觉到贵妃娘娘的不一般,这绝对是一个被后世史书掩盖了的女子,她可不仅仅是形如花瓶的四大美女之一。

    在兴庆宫大门前,胡思乱想的张不良撞见了裴少卿,不知他杵在宫门前所为何事,张不良拜别了晴麻吕后与之交谈。

    原来裴少卿是在等他的大哥杨观云,这位朔方横塞军未来的统帅人物,如今年岁尚轻,却已是左厢兵马副使,还是兵部最年轻的侍郎,朝堂风评他将来的成就必在王忠嗣之上。

    裴少卿欲言又止,岔了个话题说道:“不良兄,最近安禄山与贵妃娘娘和虢国夫人走的很近,你说这安禄山会不会也有嫌疑?”

    “安禄山?”张不良只听说此人已在长安,却未曾见过这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这位将大唐盛世推翻的人物他确实想见一见,而且他忽然很纳闷,怎么上回在花萼相辉楼并不曾见?

    “我们得留心此人。”裴少卿面色依然沉重。

    张不良点点头,此时在宫门前不宜闲谈过久,他只好与裴少卿告别,先回靖安司向李泌禀告。

    裴少卿望着骑马远去的张不良,暗自叹息道:“不良兄,你可知那元载把罪证送到了朔方啊,可大哥说了,朔方不管长安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