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立在店铺门口的灯笼下，仰头正望着红色灯笼上的黑色小字。

    沈地肤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声打招呼：“穆将军安好。”

    背对着的人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看字谜。

    沈地肤侧头去看阿锋，阿锋眼神一瞥去看夜空，理都不理她。她又去看安叶，安叶挤眉弄眼，示意她再靠近些说话。

    穆庚屹又不是耳背，她靠再近，人家不想搭理，也是无用啊。

    等等。

    沈地肤突然想到，她凭什么心虚？穆庚屹又凭什么生气？

    她开店铺卖肤脂，理直气壮才对啊。

    想到这里，顿时没了踌躇的情绪。上前迈动一步，张口拔高了声音：“穆...啊！”

    沈月岚身形高挑，比沈地肤高出一些，她的狐毛大氅也长出两指的边边。

    本来一路上沈地肤留意着，迈动脚步的时候都用手提着些的。这一激动，忘了这个茬，踩了大氅的边边，直直朝着穆庚屹的后背扑过去。

    而穆庚屹呢，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就在这一刻转身，双臂稳稳托住她的。

    四目相对。

    沈地肤这是第一次见到穆庚屹的脸。

    说实话，没有惊艳，只有让人汗毛倒立的胆寒。

    对方盯着她的时候，那感觉就像被一头狼锁定了，除了葬身狼口以外，根本没有躲开的机会。

    沈地肤望着对方棱角分明的脸，仿佛看到密密麻麻的灰色狼毛。一阵瑟缩的寒冷席卷全身。

    她忙站直身体，拿开借力按在穆庚屹胳膊上的双手。

    “多谢穆将军。”礼貌，还是要有的。

    沈地肤低着头，总觉得穆庚屹的视线在头顶停留了好一会，才再次转回身去。

    不多时，穆庚屹冷冽的声音传来：“日飞落树上，夜晚到庙堂。不要看我小，有心肺肝肠。四姑娘，你可知，是何动物？”

    店铺内走出一青色布衣少年，少年望见安叶，面露喜色的张嘴欲打招呼。

    安叶吓得半死，害怕那少年喊她名字，立刻抢话道：“姑娘，是麻雀。”

    沈地肤暗暗捏把汗，偷摸抬头，去看穆庚屹的神色。

    他果然面露不悦，只一个眼神，安叶就被阿锋拖到一旁，再不许参与其中。

    布衣少年也觉察出什么不对，安安静静的颔首候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必，那小小的一只鸟儿，也会知道好坏，恩义吧？你说是不是，四姑娘。”

    沈地肤一口槽牙差点咬碎。

    她就是想做点买卖苟活着，怎么就不知恩义了？他穆庚屹对她，有狗屁的恩义啊！分明是单方面的压榨。

    心里滚了几个来回的脏话，最终都化作礼貌的微笑。“穆将军说的是。”

    许是看她气的牙痒痒却不得不忍下取悦了他？穆庚屹抬眸，语气有所缓和。“阿锋，去找人帮四姑娘宣传一下，将人群向这方引引。”

    回头，似是期待的继续盯着她。

    沈地肤只能牙根咬到底。“多谢穆将军了。”

    “空口无凭，立个字据吧。”

    啊？！

    沈地肤简直要疯掉。

    灯火通明，喜气洋洋，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她竟然被逼着签下了一张不平等条约！

    向来路返回去的途中，她将能数出来的穆庚屹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个遍。

    什么她所经手的全部买卖收入，都要分给穆庚屹五成。

    什么若她有所隐瞒，穆府所亏收益，全部由她沈地肤赔偿承担。

    还有什么，开发新钱路，必须知会穆府。若穆府不同意，不得私自做买卖？！

    喂，有王法没？

    有天理没？

    有人性没？！

    不，这些东西在他穆庚屹那里，都没有。

    沈地肤只觉得熊熊怒火在胸腔燃烧，快要爆炸了。

    “姑娘，姑娘您走慢些，等等奴婢...”安叶在身后小跑的追。

    沈地肤自顾自的嘟囔：“要是再管闲事，我就是狗......”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拱形石桥，没等走到顶端，就听桥下的河边有人在大喊着什么。

    冬季的河面虽然结冰，白日里太阳暴晒后冻的却不结实。

    沈地肤下意识偏头去看，正看到河面破开的冰窟窿里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挣扎。

    岸边，是一位头戴布巾的妇人焦急的哭喊：“小草，小草！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小草...”

    河水冰寒，男孩又不会水，眼看着没了挣扎的力气，就要沉入水底。

    沈地肤跺跺脚，扒拉开石桥上挡路的一个个人，奋力的奔向桥下岸边。

    听着身后安叶的呼唤声，她解开狐毛大氅的系带，随手向后丢去。

    噗通！

    一道倩影跳进那个冰窟窿里，围观的所有人都是惊的目瞪口呆。

    等见到那姑娘胳肢窝夹着软趴趴的小男孩，一拳一拳的砸破浮冰，向着岸边游过来，顿时炸开了窝般的纷纷惊叹。

    “这是谁家姑娘，不要命了？”

    “救个死孩子上来做什么，真是傻啊...”

    “难不成是那孩子的姐姐？不对啊，看那姑娘的穿着，可不是穷苦人家的...”

    “一个穷孩子的命，还没一副伤寒药值钱。”

    “捞上来有什么用，这么寒的冰水呛进去，都死透了。”

    “这姑娘也是蠢，以为那孩子能活？”

    嗡嗡的议论声围拢在河边，就是没有一个有眼力见的人搭把手，将沈地肤拽上岸。

    她四肢已经麻木，张嘴想说一声拉我一把，上下牙不断碰撞，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里的小男孩已经昏迷，必须尽快进行抢救。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

    沈地肤仰头去看。

    男子身着纯白色狐毛大氅，背后渡了一圈酒楼灯笼照过来的亮光。他的脸颊轮廓隐在暗处，但是瞳仁明亮黝黑。

    沈地肤将自己冻的通红的爪子搭在那人白皙的掌心，借力，被拉上岸。

    她对男子颔首点头算是谢过，随即不管其他，开始对小男孩进行胸外按压。

    身上的棉裙湿答答贴在身上，鬓角的乱发垂下两缕，随着她按压的动作晃动。晶莹的水珠悬在发尾，滴下。

    沈地肤按压三十次后，趴伏下去听小男孩的心跳声。

    周围的人依旧在议论，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之前那位喊着男孩为小草的妇人，终于从昏厥中苏醒过来，爬到孩子身边，就是悲怆的大哭。

    “小草啊....没有你，阿娘可怎么活啊...！”

    沈地肤浑身都在发抖，死死咬紧牙关，才能保持镇定。她推开碍事的妇人，趴下去对男孩进行人工呼吸。

    “哎呦！这这这...做什么呢这是？！真是有伤风化......”

    “怎么还将人家亲娘给推开了，这姑娘莫不是个疯的？”

    “噗...咳咳咳...”

    在一众的质疑声，讽刺声中，小男孩突然吐出一口水，呛咳起来。

    沈地肤泄了气般的瘫坐在地上，冷的一直在抖。

    “姑娘，快披上。”安叶张开橘红色的大氅，就要裹住她。

    沈地肤说不出话，只能用冻僵的手去推开大氅，示意安叶将棉氅裹在那男孩身上。

    安叶似乎叹了口气，果真照做。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妇人跪坐着，环抱着孩子对沈地肤连连俯身道谢，孩子劫后余生的一头扎在娘亲怀里低低哭泣。

    沈地肤本想挤出一个没关系的笑容来，却觉得一股暖气从后背裹挟而来。

    她转头，竟又看到了拽自己上岸的男子。而男子的白色大氅，已经裹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