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大人

第16章 都是一条命

    朝会过后,穆庚屹脱下深蓝色云纹底官袍,坐在书房椅子上按揉胀痛的太阳穴。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今早朝会上又听了半晌那些文官吵吵嚷嚷辩论西戎进犯的事。此刻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又沉又粘稠。

    桌面上,还有昨夜挥毫的几个重笔大字:沾花惹草。

    镇纸旁,是一个黑色布兜。

    阿锋大步进门,双手抱拳禀报。“主子,您让属下去胡同看着的那人,已经醒过来回府了。那人名叫陆远,是沈御史长姐家的独子。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周身酒气,应是昨夜醉酒后和什么人起了冲突。主子,盯着他做什么,他只是一个经商的。”

    穆庚屹没说话,可能嫌阿锋太聒噪,扯了桌上的黑色布兜丢过去。“赏你的,出去吃,别吵我。”

    阿锋接过,打开一看是圆溜溜的新鲜桂圆,立刻傻呵呵一笑:“谢主子。”

    书房重归安静。

    穆庚屹捏着太阳穴,去看桌上那四个字。越看,心中的气越是不顺。

    干脆扯在手里撕个粉碎,扔了满地。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只听声音,穆庚屹就知晓来人都是谁。

    他扯了墙上的金色面具,在书房门被推开的瞬间,闪身越出窗口。

    就听屋内传来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阿屹?阿屹?”

    穆庚屹垂眸,去盯脚下的长靴靴面。靴面是厚厚的绒布所做,保暖轻便。

    可是靴子里的脚趾头,每年冬日都会犯冻疮,又肿又痒又痛。

    他又抬眼去看这座面积极大,恢宏气派的将军府围墙。神色落寞的带上黄金打造的面具。

    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可依旧没有归属感。

    他这个冒牌货,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荣华富贵,称呼着屋内的老妇为祖母。

    每次被祖母慈爱的目光看着,他都觉得心虚,浑身不自在。

    若是哪一天他的身份被揭晓,这些人,都将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吧。

    穆庚屹嘴角上挑,露出一个自嘲又讽刺的笑来。

    唯一知道他身份的管家,早就被他给杀了。他只能是将军府唯一的继承人,穆庚屹。

    那个流落街头日日挨饿受冻叫二子的乞丐,也随着管家的死,而彻底消失。

    上天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过另一种人生,那为何不能让他过的更加顺心一些呢。

    他从没如此想要得到过一件东西。

    所以,他看上的,绝不能由着别人抢走。

    穆庚屹身形闪动,从将军府的墙头与房檐之上掠过。

    走到半路才发现,忘记换衣服。他停在一家成衣铺房顶上,揭开瓦片看了看库房位置,翻身越窗而入。不多时,换了身普通简约的黑色长袍。

    来到沈地肤所在的小院,发现安叶不在。这个时辰,应是去大厨房领饭菜了。

    穆庚屹也不翻窗了,改走门。

    屋内都是沈地肤浅浅的呼吸声,还伴随着一股药味。

    安叶出门前给沈地肤淤青的肩膀和额角的擦伤抹了药,怕蹭在被褥上,没将衣领扯好。

    穆庚屹靠近床榻,一眼就看到了露在被子外头的那片青紫。

    他的黑眸刮起旋风,越来越狂躁。

    “醒醒。”

    穆庚屹去拍她的脸。

    “醒醒。”

    脸颊冰凉的触感加上力道不轻的啪打,让沈地肤从梦境中迅速剥离出来。

    她睁开眼,突然就清醒了。

    金色的面具包裹住整个脸,两个眸子从洞洞里投射出森寒的光,盯着她的时候,好似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对着她的脸狠狠咬一口。

    “怎么弄的?”面具下的薄唇一张一合,冷气四溢。

    沈地肤一时间有些懵。

    男子的手指按在她肩膀的淤青处,再次开口:“我在问你话。”

    “嘶...”沈地肤简直要抓狂。

    你问我,我就要回答吗?

    没看她是个病人?

    知道她受伤了还下手去按?

    到底他俩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面具突然贴近,那双寒眸好似要碰到她的睫毛。鼻尖上,是金色面具的光滑质感。

    “你救过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谁若欺辱你,你便告知我。若是我问了你还隐瞒不说,我脾气可不怎么好。”

    沈地肤眨眨眼。

    你脾气不好?!好像谁脾气好似的!

    要不是她穿来这皇权当道的时代,必须得苟着点才能活下去,她会任凭这男人日日爬墙?

    那肯定得拉个电网在墙头,插点玻璃碴子什么的,给他长长教训。

    还有,她救了他,怎么就成了他的人了?

    台词,是不是搞反了啊喂。

    再次眨眨眼,沈地肤依旧不得不认怂。“这伤,却是有人丢花盆砸的我。”

    明知道这人对自己有意思,却畏惧强权,不得不低头回答。

    可是,如何能让他断了对自己的这份情感呢?

    他们俩,不合适啊。

    “谁?”

    “不知道,没看见。”

    男子黑眸的漩涡更深,迟迟没有说话。

    沈地肤见他不起开,还是离自己如此的近,不得不挪动下,躲开些。

    “那个,多谢你的关心。我早就说过,帮你,只是怕给自己惹麻烦。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不知道怎么对我表示感谢之情。这样吧,你帮我找出拿花盆砸我这个人,把他揍一顿,就当替我出气了。之后,我们就两清了,你看如何?”

    “两清?!”男子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沈地肤吞了下唾沫。“我一个深闺女子,实在招惹不起你这样的大侠。那晚我发烧,看到你将陆远打昏。他,是不是死了?你可能误会了,陆远是我表哥,来给我送东西吃。你这样武断的对他下手,实在是...”

    她说不下去了。那双盯着她的眼睛,越来越可怕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口无遮拦的惹怒了对方之时,男子竟然起身坐正,一本正经的询问她:“你不喜欢我杀人?”

    沈地肤暗暗松口气,小心翼翼的回答:“自然是。每个人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再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每个过程都是不易。杀人容易,一刀就能结束一条性命。可哪有那么多非死不可的理由呢,每个人都是一条命,活着本就不易。”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男子喃喃自语了句。

    世人都认为,穷人命贱,富人命贵。奴仆如草芥蝼蚁,高位权势者却惜命如金。

    床榻上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的这个小姑娘,能在冬日里跳进河水救一个穷酸小子。能毫不犹豫的救下濒死的翻墙贼人,能说出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这番话...

    这让他多年来飘浮着的心有了安稳下来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乞丐身份配不上将军府继承人的位置,更配不上将军这个官职。

    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的这条命与本来的那位已经死去的将军府血脉并无贵贱之分。

    他的一身军功,是他豁出命拼杀来的,他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