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庚屹送南紫曦从老夫人房间出来之时，看到台阶旁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个白色炖盅。

    交代姜管家去收拾出一间客房来给公主居住后，弯腰端起托盘，喊了句阿盾。

    阿盾嗖的从墙角闪出。

    “刚刚谁来过？”

    “将军，送粥的是沈地肤。”

    “她去哪了？”

    “好像往外跑了。”

    “那你还不跟过去。”

    阿盾哦了一声，咚咚咚跑走。

    穆庚屹端着托盘重新进屋，将炖盅拿出来感觉还温热着，询问老夫人要不要趁热用一些。

    老夫人摇摇头，示意他将炖盅先放下。

    阑嬷嬷收敛神情慢慢退下，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老夫人与穆庚屹两人。

    两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却默契的等着对方先开口。最终还是老夫人舒了口气，说还是她先来吧。

    当时在皇帝面前，她亲手喂穆庚屹吃下杏仁。

    皇帝找来御医查看，穆庚屹的脖颈处和手背处果然出现红疹，还有呼吸不畅的症状。

    由此可见，穆庚屹确实为穆家血脉，对杏仁过敏。

    但只有穆庚屹与老夫人心中明了，吃下杏仁的同时，老夫人的指尖还顶进他嘴角一粒米粒大小的药丸。

    那粒药丸停在唇角嘴边。若是穆庚屹不想咽下去，完全可以不吞咽。

    老夫人多余的眼神也没给他，喂他吃完了杏仁，默默的在旁边等待结果，似乎也很想知道穆庚屹到底会不会过敏。

    穆庚屹对那颗药丸自然好奇，他的选择也至关重要。

    是咽下去，还是不咽？

    药丸的作用是什么，老夫人又是什么意思？

    最终，他选择咽下药丸。

    “你除掉邓程是对的。”

    邓程是老夫人当年派出去接穆庚屹从乡下回来的那位管家，在宫中时老夫人就说过一句，邓程是她信任的人。

    穆庚屹心中早就在吞下药丸时有了猜测，如今再次提到此事，心中揣揣。

    “仆大欺主，留不得。”

    老夫人的眼睛突然混浊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说邓程年轻时就跟在老将军，是将军府的老人了。她对邓程也无比相信，才会委派他去接未来的将军府顶梁柱。

    可自从那次以后，邓程面对她总是眼神闪烁，一看就是隐瞒了什么。

    “你不是穆家血脉，我一开始便知道。”

    老夫人重重的叹口气。

    听着老夫人一句句娓娓道来，穆庚屹的瞳孔如地震般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邓程从乡下接到的那位半路突发意外离世的，也并非穆家血脉。

    穆家血脉在战场上皆断绝，再没有真正的穆家继承人。

    穆大将军与大夫人月兰馨恩爱情深，从未做过背叛之事。乡下那位自称诞下大将军血脉的妇人，也是想要攀附，胡乱扯咬的。

    穆大将军只在那农妇家暂住一晚躲雨疗伤，高热昏迷时被农妇照顾一晚。

    所有人都不知道，穆大将军早早的在偷偷服用药物，生怕大夫人再次怀上身孕。

    大夫人在产子时差点血崩，当时穆大将军崩溃懊恼了许久。

    于是也不管其他，竟开始服用断绝子孙的药物。瞒着大夫人，也瞒着老夫人。

    若不是府医透露给老夫人消息，估计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

    所以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乡下那位攀扯上的，绝对不是穆家血脉。

    可当时穆府只剩下孤寡妇人，若不认下乡下男丁撑起穆家，穆家就真的完了。

    于是老夫人命邓程去接人，将这个接回来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孙儿培养照顾。

    老夫人并不知道邓程半路掉包换人的事，也是这些日子出事后，才想明白其中内情。

    所以对于老夫人来说，穆庚屹到底是不是出身乞丐，根本无差别。

    只要她认，穆庚屹就是穆庚屹，是穆家顶梁柱，是未来。

    但她还是将选择权给了穆庚屹自己。

    药丸吞下去，穆庚屹起疹子证明自己的血脉确实是穆家的无疑。若质疑老夫人，不吞，身份便暴露，失去一切。

    当然穆庚屹心里自是明白的。

    吞与不吞，他都是冒牌货。

    所以他赌了，赌老夫人是在帮他，不是在害他。

    “那药丸本是多年前我服用的。当时有位府医突然失踪，我们怀疑他被有心人绑走控制。若是审问出什么，对穆家不利。我便请信得过的府医开药，让我服下后能有呼吸困难起疹子。”

    “我命人从外请来医者，为我诊治开方治疗。”

    “这样就算有什么风声传出去，也会说是我的身体出了毛病，有了过敏的病症，不会怀疑到旁人身上。”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给你用上。”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穆庚屹呆滞着，一时间没反应。

    他不说话，拳头握在腿侧，眼中泛红。

    老夫人揉捏了下额头，转而问他另一个话题。

    “公主的事，你打算如何？”

    穆庚屹弯下膝盖，第一次真心诚意的想给面前的老夫人行一个晚辈礼。

    他跪下去，磕了个响头。

    “祖母。”

    这一声祖母，比之前些年叫的，都要亲切，都要赤诚。

    “祖母，迎娶公主对穆府有好处。”

    “所以，你想如此做？”

    穆庚屹跪的笔直，眼圈却越来越红。他喃喃着鼻音道：“孙儿并不想。”

    老夫人倾身将他虚扶起来，让他坐在一旁。

    耷拉的眼角虽然全是皱纹，却掩盖不住眸中射出的两道让人安心镇定的慈祥目光。

    老夫人说：“好，不想就不娶。”

    穆庚屹眼中的光也突然坚定。“祖母放心，今后孙儿定护好穆府所有人，将穆家好好的撑住。”

    两人对视，屋内氤氲着别样的情感由淡到浓。

    穆庚屹从记事起便是街边流浪的乞儿，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大孩子的欺辱，恶人都刁难与诓骗。

    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也未尝过被亲人爱护的滋味。

    到了将军府成为继承人之后，他也从不敢懈怠，更不敢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个身份中。

    他怕黄粱一梦，他怕被揭穿后会心痛。

    如今盖着自己的那块黑布由老夫人亲自扯开，他们彼此坦然，真诚的叙述着内心的想法。

    老夫人希望穆家屹立不倒，而穆庚屹也为自己能堂堂正正站在高处承诺护佑穆家。

    两厢虽说更像各取所需，但穆庚屹明白，还是他占了大便宜。

    穆老夫人一连道了三个好字，严肃脸秒变慈祥和温柔。“我记着有一块鸳鸯玉佩来着，等我给你找找，孙儿孙媳各一块，凑一起，正好一对。”

    老夫人说着起身，想要翻箱倒柜之时才发觉现在住的是馨兰苑。

    想到搬至馨兰苑的原因，不由得僵了僵。

    “唉，玉佩暂时是找不见了，你先去瞅瞅地肤那丫头吧。烧了我的院子，我命人给她施了家法。这丫头不好收服，怕是要恨上我喽。”

    穆庚屹嘴上说着怎么会呢，心里却沉了又沉。

    沈地肤会不会恨老夫人先不说，怕是很快会恨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