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秒最终还是安稳地躺倒在了游红的床上。

    他在床上，游红在床下。

    游红双腿盘踞在游秒的床前，低下头，细长的颈骨两侧垂落绸缎般的长发。

    像是一帘黑色的幕布，遮住木牌所散发的红光。

    游红开门见山道：“房费。”

    游秒今天阔得很，他将【宝葫芦】打开，从中倒出一地的红色鱼糜，“有锅的话，你就能尝尝鱼丸了。”

    游红愣了一会儿，才辨别出这是什么。

    她猛然站起，指着游秒半晌才道：“你杀了红鲤。”

    游秒仰躺在木板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十分闲适自得。

    他笑道：“怎么？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市场嘛，有需求就会有攻击，杀它不算很麻烦。”

    游红神色复杂，语气比神色还复杂。

    最终说：“没什么，我太久没见过能搞到红鲤尸体的游客了。”

    游秒“哦”了一声，侧过身来，笑盈盈地问：“我还以为，你太久没见过红鲤尸体了，要不怎么差点认不出来？”

    游红干笑了两声：“它死得太破碎了，能变成这么烂的肉泥，我以前只见过人类。”

    游秒没说信与不信：“是吗？”

    他反手又甩出一地肉丸子，像是孩童向玩伴兴奋地分享自己的玩具：“那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游红茫然道：“这是什么？”

    不是红鲤，游红没从肉丸身上感受到冰湖的气息，也不是人肉，她觉得自己的房客文质彬彬，没那么变态。

    八只眼睛一起看向角落的晢蛇，发现对方从头到尾也是很完整的一条。

    所以蛇肉也被排除了。

    游秒盘腿坐起，一手托腮，笑眯眯道：“是阿兴。”

    游红怔住了。

    游秒像是想要棒打鸳鸯，阻止学霸女生跟村口的黄毛小子退学私奔的老教师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红啊，这小子心坏得很，还想杀我，他配不上你，以后别和他处了。”

    游红：“……”

    她悄悄咽下去了自己嘴巴中的口水。

    要不是忙着认字学习，顾不上俗物，她也一直想杀了游秒啃两口试试。

    确定对方暂时没有为爱殉情的想法，游秒道：“这算作房费行不行？”

    游红有些可惜，今天没有新的文字可以认，但红鲤鱼尸体价值实在是高，她又无法拒绝。

    最终只好收拾起一地狼藉，道：“我要去找一趟村长。”

    游秒：“红鲤鱼的死亡这么重要？它们是罗刹的心腹大患？”

    “胡说！”游红决口否认，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安抚地笑了笑，回头冲游秒挤眼睛道，“只要是交易清单中的东西，什么都很重要。”

    她带着红鲤肉泥冒着夜色离开了。

    小木屋处于东山与大海的交界地带，夜不闭户，能听到山风和海浪的声音。

    他记得游红附近还有两三家罗刹，也记得住在罗刹家里的房客大部分已经死了，代替原身回来的是那种怪物。

    白天的时候，玩家们聚在一起，已经清剿了一遍，但一夜海市过去，有新的替身出现了。

    狭窄的小屋和黯淡的光影令人心情紧张。

    游秒想了想，从【宝葫芦】里取出海市上的那枚猩红鱼目。

    真是一盏物美价廉、质量出众的小夜灯。

    一摆到床上，屋内就红光大盛，湛湛光明。

    游秒把不断往身边蹭的晢蛇拂到一边，挥着不知名前辈留下来的大腿骨像是挥着矿工的挖宝小锄，在游红的房间内里里外外仔细查看。

    与此同时，金花婆婆将安仁和送回家中，打开了联络符。

    “游秒，”金花婆婆道，“他们两个有问题。”

    游秒：“哪两个？”

    金花婆婆：“还能有谁？当然是黛黛和常用。”

    游秒已经把那几十张木牌刨了出来，依次分辨上面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

    金花婆婆：“我没有和你说，黛黛脸上的伤痕，根据走势和角度判定，应该是她自己划的。”

    游秒动作一顿，随即自然道：“难怪。”

    正常人火拼，谁闲的没事干划人的脸？

    要么冲着脑壳，要么冲着胸腹，才是正常人的选择吧。

    “常用呢？”

    金花婆婆摇头：“我不知道，隔着衣服没办法判断他伤势如何，但是我印象中，第一夜海市结束的时候，黛黛也伤在了同样的位置。”

    她奇怪道：“貌杰的武器造成的伤痕应该主要以小面积大深度的疮口为主，这种出血形状反映在衣服上应该是由点到面一层一层地渲染。

    “但他们不是。常用腰间布料上的血迹更像是一瞬间涌出喷洒而来。”

    游秒忍不住道：“你以前是法医……仵作么？或者是刽子手？”

    有些太专业了吧。

    金花婆婆笑道：“做什么把我老婆子往那些不三不四的阴门手艺上靠，我不过是个渔家女罢了。”

    游秒知道魔方游戏选中的玩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过人之处，金花婆婆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

    但对方这样说了，他不好再继续怀疑。

    只好放下这个话题，边刨土边道：“如果是自己划的，那么，貌杰就是在陪着他们撒谎。”

    这下面土质松润，果然藏了东西。

    就知道游红这个罗刹界宅女天天守着小木屋，除了一心向学，没有世俗欲望外，还有其他原因。

    游秒边加快挖掘工作边说：“哦，那就说得通了。”

    金花婆婆：“什么？你在做什么？什么说得通了。”

    游秒只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黛黛和常用今天没进入海市。”

    金花婆婆愣住了。

    游秒笑了一下：“很奇怪么？他们白天压根没怎么准备物资，去海市也只能和罗刹通过武力来讨价还价，一旦输了，就要在本副本中永久输掉一个器官。”

    这个选择不值。

    游秒代入黛黛和常用的心境：“反正前两天海市内该探索的也已经探索了，今天不如就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

    金花婆婆反应过来了，冷笑一声：“不想让我们发现，所以在海市结束的时候，故意装作才从里面出来，恶战一场的样子。”

    游秒摇头：“常用身上的伤或许真是外物造成的，黛黛的应该不是。”

    在和常用伤口接触的那一瞬间，游秒隐约间好像在血泊中摸到了沙砾，皮肉破损的地方也凹凸不平，破破烂烂，很不规则。

    如果是他自己伤的自己，那么伤口应该是利器。

    金花婆婆：“确定吗？”

    游秒：“我分析伤口的能力没你强，但是装模做样的事情常干，凭借经验来说，他的伤是真由外物造成的。”

    金花婆婆：“……”

    险些忘记游秒可是凭借两颗自己抠下来的眼珠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了三天的成功人士。

    金花婆婆：“副本中，危险往往和机遇共生，如果真的因外物受伤了，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接近甚至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线索。”

    “哈哈，”游秒却笑道，“我也找到了我想要的。”

    游秒扔掉腿骨，双膝跪地，徒手沿着物体边缘扒拉，清理掉掩埋它的泥土。

    像是一个长方体。

    长方体表面蒙着一层乌突突带着白色结晶颗粒的布匹。

    游秒仔细辨认了好久，才意识到，那应该是氧化的、陈旧的、在地下污浊环境中变得黯淡的晢蛇皮衣。

    他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游红的房间里，除了人类玩家被啃的小了一圈的碎骨外，竟然还藏了一具尸体。

    一具长发披散，多目多口的罗刹尸体。

    与此同时，游秒听到，他背后的大门处传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