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雅和维特默默站在一堆黑色的破烂衣裤前，千年的悠长性命让魔王的遗体很快在空气中风化成了一堆沙尘，而这堆沙尘也很快升华溶解在了空气中。

    剑士在击杀魔王后和莉雅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这人似乎真的只是对冒险有兴趣，击杀魔王后连魔城的宝库都没去看看。

    维特在魔王被杀的瞬间就知道了，因为魔王亲自雕刻送给他的图章已经失去了那一份霸烈的气息，成了一枚普通的印章。

    “魔王侍者大人。”

    维特小心叠起魔王最后穿的衣服。

    “别这么叫我，已经没有魔王了。“

    “维特先生，您今后怎么打算。“

    “魔王的命令我会执行的，你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见维特对这个称呼并不反感，莉雅继续说：“谢谢您的支持和理解，维特先生，但请相信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只是在执行魔王的命令罢了。你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去做，但能不能办成，最后效果如何则与我无关。”

    维特的声音非常冷淡。

    “维特先生，我知道您一直都希望能辅佐魔王征服世界，但魔王更在意平衡和秩序。我拿下阿兰尼亚帝国只是第一步。”

    “呵，魔王许诺你的愿望只有一个，我会帮你拿下王座，之后你我再无瓜葛。我想要的是魔王统治的世界。”

    “但魔王已经死了。”

    “魔王精神永存，魔族之中必定会走出下一位魔王。”

    “魔王也是一位人类。”

    “但人类不是魔王。”

    莉雅褪下兜帽，掀开遮住左眼的头发。

    “你怎么敢！“维特大声吼道，莉雅像受惊的白兔一样忍不住地颤抖。

    莉雅额头的魔王印记在魔王死后依旧留存，但已经没有了那种被别人时刻监控的不适感。贯穿左脸的撕裂伤早已愈合，几道疤痕显眼难消。左眼边扭曲的血管如树根一般在皮肤下凸起，而那本应空荡荡的眼眶，此时里面有一颗红黑色的眼球，魔王的眼球。

    莉雅强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尽力让声音不颤抖。

    “这是魔王的眼睛，他亲手给我的，这件事情他知道。“

    维特狠狠咬着后槽牙让自己平静下来。

    眼球的确是魔王给的，寇斯特倒是察觉了这件事，但魔王是否知晓莉雅并不能确定。好在维特已经没有能求证的对象了。

    魔王的眼球经常让莉雅头痛，眼球大量汲取莉雅体内的营养，连左眼周边的血管都变得粗大。眼球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并不受莉雅掌控，即使是现在，眼球也在眼眶内咕噜噜地胡乱转动。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要靠这只独眼继承魔王的位置？”

    “我绝不敢说自己能继承魔王，但我想让魔王的这只眼睛看看被征服的世界。”

    “征服世界？以你现在的名声，连阿兰尼亚王都都不敢去。”

    维特已经不再说眼球的事情了，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莉雅大大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维特一怒之下直接将自己杀了。

    “我想了这么个故事，”莉雅整理了下语言说：“阿兰尼亚老国王遇刺死亡，传位给莉雅公主，但大王子得知了消息，借助魔族之手抢到王位，并将公主献给魔王作为礼物。公主机缘巧合之下逃出魔域，成为掌灯者指引冒险者挑战魔王，魔王最终死在勇者蓓尔剑下。莉雅在博德城领主和冒险者工会支持下向新国王讨要说法，国王在魔族帮助下和冒险者激战，魔族不敌撤离，莉雅君临王座。”

    “哼，异想天开。他会乖乖按你的剧本走？”

    “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确没这样的本事，但维特先生作为夜族首领，对控制人类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这点我深有体会。”

    莉雅微微向维特躬身施礼表示顺从和钦佩。

    维特什么都没说，莉雅知道他自己也在计算得失。

    “那么维特先生，能麻烦您解开大殿的封印吗？我准备先把英雄蓓尔的戏给演完，而门外正好有一位绝佳的见证者。魔族这边也麻烦您帮我统一一下口径。“

    维特冷哼一声，但并没有表示反对。

    大殿门上的锁链浮雕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幽幽的光芒也逐渐消散，这意味着大门已经可以开启。

    早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瑞尔吉尔第一时间将大门推开，原先肃穆威严的大殿现在一片狼藉，石柱碎裂，地板翻起，碎石和灰尘到处都是。

    “蓓尔！“

    瑞尔吉尔大声呼喊，但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一边喊着蓓尔的名字，一边向深处跑去，在这一片静谧中他内心的不安被逐渐放大，直到在视线一角看到跪地祈祷的莉雅，以及被她红色斗篷覆盖着的娇小身体。

    “蓓尔！“

    瑞尔吉尔奔到莉雅身边，蓓尔被鲜血和灰尘赃污的面庞已经被擦拭干净了。苍白而文静的面庞就像睡着了一样。

    “魔王死了，蓓尔她做到了，她是位英雄。“

    莉雅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身旁的瑞尔吉尔，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瑞尔吉尔同样对莉雅的话没有反应只是痴痴望着才半天不见的脸。

    “魔王已经死了，但勇者蓓尔同样身受重伤，我在湖光仙女帮助下赶到时勇者蓓尔已经不行了。她希望能长眠在魔城大殿旁边，她想看到人类有朝一日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她说她的一切财产都交给你。她让我和你说‘踢了你，对不起。‘……”

    后面莉雅和瑞尔吉尔说了很多，但他基本都没怎么听进去，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机械地执行着莉雅的指令。

    瑞尔吉尔把蓓尔搬到大殿中央，莉雅用几颗小魔晶将莉雅围住，火焰魔法引燃了蓓尔的遗体，她成为了光。

    魔晶用散发魔力的形式燃起火焰，温度很高，让人不敢逼视。

    就像突然爆发火焰时一样，消散得同样很快，热浪褪去时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只剩下一片人形的骨灰。

    两人小心把蓓尔的骨灰收集到莉雅的斗篷里包住，在莉雅的带领下它们来到了一处廊亭，这里杂草长得很高。其中有几株还结出了红色的果实，莉雅知道，那是西红柿。

    莉雅给瑞尔吉尔指了一个位置，那是她曾经挥洒汗水耕作过的土地。

    在瑞尔吉尔用自己的匕首为蓓尔挖掘坟墓时。莉雅悄悄回到了魔城大殿，她将两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西红柿放到了魔王宝座上。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呢。”

    等再回到廊庭时，瑞尔吉尔已经将蓓尔的骨灰连同莉雅的披风一起埋进了泥土里。他把蓓尔的剑插到旁边作为她的墓碑。

    莉雅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布尔什花的种子洒在蓓尔坟上，她这些年已经完全摸透了冒险者这个群体，知道如何能更好地取信于它们。

    莉雅拿出一个没有蜡烛的灯台，这是她作为掌灯者的象征，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一截短短的烛芯再难点燃。

    莉雅用指甲把烛台上的蜡泪抠下，以双手的温度把这最后的橙鲸蜡软化，双手捏合在这指节长短的烛芯上。莉雅把这点蜡烛粘在作为莉雅墓碑的长剑剑柄顶端，小心点燃。烛光噼噼啪啪地跳跃着，散发出让人感到温暖和幸福的微弱烛光。

    当做完这一切时太阳还高高悬在天上，微风吹过，烛火剧烈晃动但却没有熄灭，在它燃尽自己之前，即使光线微弱，它依然愿同高天上的太阳一起，照耀并温暖着它曾经生活过的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