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了。

    帝江的进化仍在进行，钟岸教授时不时会去检查，一切迹象都很正常。

    部队士兵挑选了象冢边缘的空地扎营。

    晚上八点，洗漱完毕的林庭坐在帐篷里，这是他半年多来，第一次中断修行，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发痒。

    但为了避免生命力场出现波动，可能影响帝江的状态，他还是没有痛痛快快地练习腿法，只是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拉伸动作，掰掰腿，勉强也能止痒。

    心神不宁的情况下，林庭也不想再学灵符网课。

    手机震动，是他们预备队的六人小群里有动静。

    川东仁开了个视频会议，邀请全体成员进入。

    他在自家车库里修行，一根手指勾着单杠做引体向上，一边举着手机，镜头里他的脑袋很稳定，但身后背景一直上上下下的。

    【鹤呵呵（主持人）】：“林庭，月小池，现在情况咋样了？”

    【“狸猫是坠吼的”加入会议】

    梨芳芳在视频里探头探脑，她身后是一个公园，“进化开始了吗？”

    【“东流石珏”加入会议】

    【“江畔何年初见”加入会议】

    月小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背景是一座古宅，头顶的天井投下皎皎银霜。

    今天她的御兽晶冠麋鹿也在经历进化，如果成功，那么就会成为编号【金-100A】的九彩宝石鹿。

    “已经开始了。”她一如既往的文静，但今天明显心不在焉。

    月小池翻转镜头，给大家展示了进化仪式现场。

    那是一口水晶池，她的御兽怜幽趴伏在池中，被雾气般的蓝色液体淹没，周身的毫毛都折射着彩虹般的月华，仿佛一块沉浸在水池中的硕大宝石。

    【“大象牌电风扇”加入会议】

    【“风与鹰的天空”加入会议】

    百羊秀刚想说话，看到林庭的样子就有点绷不住，这人把左腿掰到后脖颈，右腿深蹲，以高难度拉伸动作闯入镜头，看着挺不像人类的。

    “你干嘛呢这是？”

    “拉拉筋。”林庭也看到了月小池的画面，“怜幽怎么样了？”

    “暂时一切正常。”

    “那也要多注意，今晚先别睡，隔三岔五就要去看一眼。”

    “嗯嗯。”

    梨芳芳吐槽：“你们俩莫名像是两个照顾生病孩子的宝妈在医院走廊里对话。”

    “帝江的情况还好吗？”月小池问。

    “我给你们看看。”

    掩埋帝江的骨坟像是一座白色的矮小山丘，清泉出于其间，有哀婉凄凉的潮声隐隐回荡。白天看还不觉得奇怪，到了夜晚，那真是阴森氛围拉满，而且总是叫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队友们都是神情不自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怎么这么瘆人呢？”川东仁打了个哆嗦。

    “不愧是幽系御兽，鬼气森森的。”百羊秀托着脸颊评价道。

    梨芳芳很羡慕，“哇，看着就好强。”她的御兽悼念狸猫也是幽系，所以一点儿都不犯怵。

    代表[下沉]的地元素，代表[向内]的水元素，二者结合便是幽系元素，象征着宇宙中阴沉的概念，与之相关的要素是太阴、阴影与实体幽影。

    川东仁换了一根手指继续引体向上，在腰上多捆了一副负重带，“现在就剩我和梨芳芳没有完成铸髓，唉，我也得加把劲。不然以后连你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林庭返回帐篷继续拉伸，聊起正事：“期中过后，马上四月底，市本级的契师逐鹿赛我们要报名参加。”

    逐鹿赛即是团体赛，与之相对的是争霸赛，也就是个人赛。

    市级逐鹿赛是由市政单位与[联盟职业格斗联赛]合作举办，报名参赛的队伍通常来自各所高中和民间俱乐部，赢下冠军的队伍，每位选手都能得到100点比赛积分。

    石珏说道：“青山市参加省级联赛的名额只有两個，为了出线，我们必须拿下市赛冠军，最差也是亚军。”

    “这事肯定没问题。你说是吧，林庭？”川东仁自信一笑，然后看向团队大腿。

    “嗯。”林庭点头。

    “还有个人赛，我们都已经注册职业身份，到现在还没正正经经打过一场呢。”川东仁说，“最低档次的无门槛争霸赛，明天就报名了。”

    争霸赛与逐鹿赛不同在于，采用连胜制，每位选手都有一定的复活次数，在次数耗尽前可以挑战其他选手，每次落败消耗一次复活机会，每次胜利则获得一定的比赛积分，单场比赛中三连胜、五连胜与十连胜，会获得更大幅度的积分奖励。

    川东仁口中的无门槛争霸赛，又称全民争霸赛，由各地的[职业联赛]分部举办，是半业余的入门级赛事，因此赛场上经常能看到来自各行各业的选手，可能是家庭主妇、小学教师，小卖部收银的员工，大街上扫地的环卫工人。

    他们平时在自己的岗位上劳动，默默无闻，到了赛场上大放异彩。实属鱼龙混杂，奇人辈出。

    联盟职业格斗之所以在民间有经久不衰的话题度，全民争霸赛算是一大功臣。

    “咱们得分开报名。”百羊秀忽然说道，“去不同城市参赛。”

    梨芳芳一呆，“啊？为什么捏？”

    百羊秀哼了一声，手指像是要透过屏幕，戳在林庭身上，“因为我们可能在赛场上遇到这家伙啊。”

    石珏的表情很沉闷，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一直嚷嚷着要挑战林庭，但每次付诸行动的结果都不是很美妙。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的骨头能响那么多声。

    往事不堪回首，等这个牲口的御兽进化完成，恐怕是更加打不过他了。

    川东仁嘿嘿一笑说：“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本来也就是去见见世面，不强求十连胜。”梨芳芳点头赞同。

    石珏咳嗽道：“我打算去海崖市。”

    月小池想了想，“嗯，那我去广原市好了。”

    百羊秀耸肩：“我去绿森市。”

    林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我提前祝你们十胜凯旋。”

    “算你有良心。”

    年轻人们嘻嘻哈哈一直聊到九点半，这才各自道别。林庭看着他们的头像框一个个消失，原本不安定的心绪变得平静下来，和朋友聊天总是能舒缓压力。

    最后只剩百羊秀还在网络会议室。

    她把手机放在一旁，径直离开了镜头，过了一会儿她穿上睡衣，回头一看，发现摄像头还开着。

    百羊秀愣愣地问：“不是，你怎么没走？”

    “我想多看看你们。”林庭说，“有点紧张吧，大概。”

    【“风与鹰的天空”离开会议】

    几秒钟后。

    【“风与鹰的天空”邀请您视频通话】

    百羊秀重新连通，她已经躺在被窝里了，柔软的睡衣领口耷拉着，显出清晰的锁骨沟，林庭能看到她白皙脖颈上的青色血管，还有脸颊上细微的绒毛。

    “你好高清啊。”林庭赞叹。

    “摄像头还行。你现在还紧张吗？”

    “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有点无能为力吧。”

    百羊秀第一次从林庭身上看到迷惘，认识了这么久，每天朝夕相伴，林庭这个人给大家的感觉永远是活力十足，就像一台能源充足的机器，有着一个强劲的核心在不停运作，驱动他不断行进。

    这种坚决的生命力一度让她感觉很舒适，就像靠近火炉的人能感受温暖。

    但现在这台机器似乎迷路了，停步不前。

    百羊秀觉得很有趣，她戏谑地问：“要不要我唱首儿歌哄哄你呀？”

    林庭想象不出百羊秀一脸母性光辉的样子，她大概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妈妈，会放任孩子哭闹，站在旁边无聊地发呆，露出嘲笑的表情。

    “还是算了……”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镜头对面传来清脆温柔的歌声。

    林庭感觉自己见鬼了！

    百羊秀淡粉如桃的唇荚轻轻翕张，眉眼弯弯的笑意吟吟，她唱着童稚的歌谣，像是从历史海滩里捡回的一枚海螺，吹出了来自十年前的海风。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喂，我唱得还不赖吧？”

    “是还不赖，封伱为童歌大王。”

    百羊秀问：“以前有没有人给你唱过？”

    “有。”林庭点头，“也是这首歌，她会唱的不多。”

    “嗨呀，那我会的可多了，看你这么可怜兮兮，我多陪你一会儿好了。”

    “没必要，我今晚不睡的，你明天还得早起。晚安。”

    百羊秀有些慌，她问：“喂，你怎么更加闷闷不乐的？我没说错话吧？”

    “你怕什么？如果有谁害怕失去这个朋友，那也是我。”林庭挥手道别，挂断通话。

    百羊秀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出神，片刻后忍不住笑起来，往被窝里钻了钻，把自己裹成蚕蛹。

    林庭走出帐篷，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帝江身旁。

    他一直等待，默默出神，漫长的后半夜十分难熬，林庭眯着眼睛不觉入睡。

    他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四肢着地在黑暗中游荡，脚下是冰冷的水流，河中有无数坚硬的骸骨抓着他，顺着四肢向上爬。

    沉重，黑暗，彷徨。

    当他终于被背负的骸骨压垮，倒在水流中，一阵洪涛从远方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声高亢的象鸣。

    一条长长的鼻子卷起林庭的腰，将他举过头顶，放在宽阔的脊背上，那脊背驮负累累骸骨，铸成一张苍白的鞍鞯。

    “帝江，是你？”

    林庭睁开眼睛，此时天光已经亮起，在东南地平线刺破夜幕的晨曦里，象冢骨坟震颤垮塌，一头漆黑如墨的四牙巨象气势汹汹地横冲而出。

    “嗡——！”

    帝江用柔软的长鼻抱起林庭，把他放在头顶，开开心心地迎着朝阳奔跑。

    “你成功了！”

    【检测到全新生命体，帝江（洪淹冥象）数据已添加……是否更新人物数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