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的鸢尾

第六章:黎强出事了

    宏达建筑是申小君舅舅曹宏达的公司,曹宏达在当地很有影响的人物。此人精通钻营,“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短短几年就混得风生水起。

    当时拉沙土、炉灰、残土回填是肥活,很多人都贷款买大翻车挣钱。但大翻车上路面是有限时的,车跑起来沙尘满天飞,影响城市美容先不说,由于体积太大、车高,行驶在高峰路面也十分危险,还有就是车主本身,为了多挣钱超载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每个心怀鬼胎的车主最怕交警拦截罚款,罚一次几天白干。

    小家车主最喜欢抱“粗腿”,曹宏达就是“粗腿”。宏达建筑虽说也是私人的企业,但每年也缴纳一定数额的税收,再加上曹宏达的关系网,凡大翻车上印有宏达建筑字样的车,交警都给一定的方便放行。

    下午沙场来了两辆大翻车装料,车体都印着宏达建筑。这家的车主新近买的两台车,拐弯抹角的攀上宏达建筑,才挂上让他引以为傲的标识,指望着发财路上顺风顺水。

    可他不知道黎强与申小君之间的冲突。开票的工人看到车门上印的宏达建筑,就拒绝给他开票。他也是被鬼催的,态度强硬,并指挥两名司机和两名装卸工与阻拦的工人厮打,非要在这拉沙石不可。

    黎强一直守着林跃,林跃的脸有些肿,加上没有胃口,中午饭也没吃。黎强说:“明天回市内。去医院检查下!”林跃没在反驳,说了一会儿话,靠在黎强肩膀渐渐睡熟。黎强心里还生着闷气,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窗前人影一闪,他看到有一个工人向屋内张望。黎强慢慢撤出被林跃压着的胳膊,轻手轻脚地下地穿鞋,悄悄地开了门出来,工人见黎强出来,刚要张嘴说话,被黎强一抬手制止。工人面红耳赤地跟在黎强身后,离开简易房一段距离,才心急火燎地和黎强学说发生的事,其实,黎强已经看到装料区,有几个人纠缠一起。

    黎强听到“宏达”两字就心烦,等他来到装料区,见自己的工人被“宏达”的人拉扯着,气就顶到脑门儿。

    那个车主还在蛮横指责众人说:“我这车油钱不能白费,就得在你家拉料!让你们的负责人出来,给我一个交代,不让拉也行,给我报销车油钱!”

    黎强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边,冷冷地说:“凭什么给你报油钱?”

    “你们让我白跑道,还耽误我挣钱的时间,和你们要油钱都便宜你们了!”车主看了一眼黎强,心下想,一个黄嘴丫子未退的毛孩子,和我斗?想到此,他的嘴角撇了一下。

    黎强冷笑道:“你们宏达太欺负人了吧?就不卖给你们料!”

    车主听误会他是宏达的人,自豪地说:“小子,知道宏达牛X了吧?今天你给装也得装,不装也得装,不然就赔钱!”

    黎强心里又一阵烦躁,说道:“老子,今天就不惯着你!”

    车主骂道:“小兔崽子,你是谁老子?”

    黎强只觉得脑袋一热,火气冲出头顶,抬腿就是一脚,嘴上还吼了一声:“就是你的老子!”

    车主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软绵绵地跌倒在地上,黎强一脚踢到他的胸口。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霎时间安静了。车主带来的两司机也傻了,他们和俩装卸工交换下眼神,跑上各自的大翻车,启动开跑了。

    黎强的火气落了,他喘着粗气,走过去蹲下身,看车主的脸色铁青,探了探鼻口,没有呼吸,他心往下一沉。

    黎强面无表情地回头,对开票的工人说:“报警吧?我等着投案自首!”

    工人张口结舌没听懂,眼睛紧盯着黎强。

    黎强又说一遍:“他死了,报警!”说完站起身,向简易房走去。

    林跃已经有几晚没睡好觉,今天她睡得很甜,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和黎强一起逛街、吃雪糕,黎强一边吃一边甩,甩了她一脸一头发的雪糕水。她生气也用力一甩,胳膊一动人却醒了。林跃睁开眼睛吓一跳,黎强的双臂撑在床上,俯身正端详她的脸,她笑了,问道:“没看过啊?这么仔细看!”

    “是没看够!”黎强也笑了。

    说完,又一大滴眼泪落到林跃的脸上。林跃摸摸黎强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眼神慌乱了。

    黎强抬起脸,吸下鼻子,笑着对林跃说:“跃跃,起来收拾下,回市内吧!”林跃坐起身,问道:“不是明天回吗?你怎么啦?”

    黎强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着,他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良久,才回头对林跃又笑笑,说:“跃跃,你别害怕,我杀人了!”

    林跃赤脚跳下床,她问道:“谁?你杀谁啦?申小君?”

    “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黎强扔了已经燃尽的烟蒂。

    此时,窗外警笛声起,来了很多警察,还有两辆警车奔简易房驶来。林跃傻了,她光脚奔向黎强,叫道:“他们是来抓你的吗?跑吧!快跑吧?”

    黎强搂抱住林跃,安抚道:“跃跃,别怕,我不跑,能跑到哪儿去!”他松开搂抱她腰背的手,略下蹲重新搂住她的大腿,一下把她抱起来,说道:“跃跃,你喜欢我这么抱着你,让我再抱你一次。”黎强说着抱着林跃在屋里来回疾走。

    警车已经停在门口,车上下来好几个警察,他们破门而入,大喊着别动。

    黎强慢下脚步,回过头对警察说:“是我让报警的,我是自首!”说完,他缓缓地把林跃放到床上,对林跃说:“记得明天去医院检查,需要治疗就去银行取钱,钱不够找我哥们儿要,我下辈子当牛马还他!”

    林跃“哇”的一声哭了,她摇着头,死命地抓住黎强的衣服不放。黎强掰开她的双手,盯着林跃的眼睛说:“跃跃,记住,以后下地要穿鞋!”说完,松开林跃的手,转身把自己的手递给警察。

    当警察将冰凉的手铐,拷住黎强的双腕时,林跃才如梦方醒,她哭着奔下床,扑向黎强。但她没扑到,她被俩个警察给架开。黎强冲林跃喊道:“把鞋穿上!”然后就被拉上警车。

    林跃眼睁睁看着黎强被带上警车,她哭得声嘶力竭,一次次扑救都是徒劳,换来的是陌生的喝斥。

    警车带走了黎强,林跃蹲在地上呜咽。沙场到处是警察,给在场的每人都做着笔录。也有警察来问林跃,林跃抱着头只顾哭,不理任何人。警察也不十分勉强她,派了专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尸体被拉走,沙场部分地方被拉上黄线封锁。警察把林跃和负责的几个人都带上车,剩余的工人回简易房,等待通知。

    林跃坐上警车,反而心里平静了,她想一会儿就能见到黎强。可她想错了,她只是作为犯人最后接触的人,而被盘问杀人经过。

    车主和黎强发生争吵时,林跃正好在睡觉,她当然不知道杀人的始末。

    警察在现场已经仔细勘察过,又问了多份笔录,以他们的经验,早明白是误杀,问林跃笔录,也只是例行公事。

    黎强的三个合伙人哥们儿,下午四点多才到派出所,领回了林跃和几个负责的工人。然后都回沙场安排善后去了。

    林跃没和他们一起回沙场,那里没有黎强,自然就不是她安身之处。黎强在派出所里羁押,守在派出所大门口,才是和黎强最近的距离。

    林跃又渴又饿又累又害怕,天渐黑时,有一对警察从门里出来,他们押解着黎强上了一辆警车,林跃看得很清楚,她没哭,连忙用手整理下头发,希望自己不会太丑,强挤出笑容望着警车。

    车经过她身边时,她盯着黎强看,黎强隔着车窗也在看她、看着她笑。

    车一瞬驶过,林跃没有追赶,她还站在原地,一阵风刮过,秋叶纷纷坠落,她的身体也摇摇欲坠,林跃感觉一阵空虚。

    一切都如季节的更换,留也留不住。

    林跃不知道该为黎强做些什么,其实,她也做不了什么,该做的黎强的哥们儿都会做,她能做得到的只有等。

    她先等来的是谷婶,谷婶风风火火地来找她。谷婶下午到沙场做饭时,沙场已经戒严,她在远处看着林跃着急过不来,后来又看到林跃被带上警车,她等到沙场解禁了,才跑去工人住的地方打听消息。

    谷婶心急火燎地给工人做完晚饭,才拦了一辆顺风车来寻林跃。谷婶说:“小林子,今晚你回不去市内了,沙场又不能住,跟我回家凑合一宿吧?”

    林跃谢绝了谷婶的好意,说:“谷婶,你人这么好,会长命百岁的!”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林跃显得疲惫而又憔悴,像秋风中的败叶,在平静地等待死亡。

    谷婶的眼泪下来了,低声叫了一声:“小林子啊!”

    林跃回到市内家中已经是午夜,自从她跟着黎强去沙场住,中间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看看秦素,拿些东西就匆匆走了,家对她来说都有些陌生。她蹑手蹑脚地钻回自己的房间,此时她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愿意向谁解释。

    她将房门关紧,打开蓝光的壁灯,房间立时显得氤氲缭绕,林跃打开大皮包,从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活期存折。她在打车回来之前,回了一趟沙场,收拾少量的随身衣物,连同存折一起放进包里。

    林跃将存折放进床头柜的抽屉,存折里都是在沙场挣的钱。每次都是黎强去存钱,名字却写得是林跃。林跃做完这些,就躺倒在床上,她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关灯,她怕黑暗。林跃的脑袋里,重复演绎着白天的事,她虽然身体疲惫却没有一点睡意。

    发现林跃回来的当然是林丹凤,她清晨起床去厕所,见女儿房间门紧闭着,从缝隙里透过一点蓝色的光线,这蓝光壁灯只有林跃在家时才会开。林丹凤推开门看到林跃时,吓了一跳,女儿像一株枯萎的花干瘪得贴在床上。

    林丹凤急切而低声地问道:“跃跃,谁欺负你啦?”

    林跃声音僵硬地说:“妈,我没事!?”

    林丹凤拉起林跃,随即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脸贴在林跃的脸上。说道:“别吓妈妈!”林跃只得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林丹凤听完,轻轻地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深情地对林跃说:“宝贝儿,爱惜自己身体,黎强杀人得偿命,他没有前途可言!”说完站起身关掉壁灯,拉开窗帘,随后皱着弯眉看着林跃:“穿这么脏的衣服在床上,快换下来!”说着也不管林跃愿不愿意,帮她脱了外衣,连同床单裹在一起,准备拿出去洗。边往外走还在说:“我去煮红枣莲子粥,看你憔悴成什么样子!”

    林跃干涩的眼睛眨了眨,心里才想到一个问题:“杀人偿命”!想到黎强会被枪毙,她坐不住了,林跃趁着林丹凤在厨房做饭,她溜出家门。

    想知道黎强的消息只能找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一般都在“海华饭店”混时间。海华饭店开在新街的中心十字街口,繁华地段的必经之路,秦国凯就是在过横道看到林跃在饭店里。说是饭店,面积也不是很大,店里都是家常炒菜,平时都是逛街累的人来吃中午饭,晚上都是闲汉聚集喝酒、侃大山的场所。

    以前林跃经常和黎强在这玩,海华饭店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她。饭店老板名叫郭海华,长得有些痞,为人还算仗义。他告诉林跃,死的车主患有冠状粥样硬化性心脏病,黎强倒霉,这一脚致其急性心力衰竭才死的。他还感叹说:“黎强打架向来有无影脚之称,这一脚是真狠啊!”

    平时闲侃,也有人逗趣说黎强就是黄飞鸿,现在听来很刺耳,林跃一点都笑不出来。郭海华又安慰林跃说,放心吧!给死者家属经济补偿,不会判死刑的。

    林跃问道:“需要多少钱?我这里有点!”

    郭海华笑笑,说:“小宇哥会想办法的,你那点钱留着救急吧!”小宇哥是黎强沙场合伙人之一,也是他们中最有实力的一个,林跃认识他。

    “钱给到了就一定不会判死刑吗?”林跃又追问一句。

    郭海华沉吟了一会儿,说:“大概吧!”

    林跃在饭店里枯坐了一天,她就是想听到更多关于黎强的消息。晚上她回到家已经七点多,林丹凤不在家,林跃已经习惯,她指定是和男友看电影,或是去跳舞。林跃乐得没人问东问西。她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活期存折,看了看有一万三千多元,她把存折放进随身背的小包里。

    林跃换了睡衣,安心地躺在床上,黎强的事她已经放下心,就像郭海华说得一样,只要经济赔偿,黎强是不会判死刑的。林跃盘算着把存折里的钱,都给小宇哥,让小宇哥帮黎强脱罪,所以她决定明天还去饭店等。

    翌日,林跃是和服务员一起进店的,郭海华都还没来呢!饭店里上午一般没什么食客,她挑个角落的座位,即能看到窗外,也能看到店内。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林跃看到一个不愿意看到的人。

    隔着玻璃窗,她高大的身体,从红色拉达车上下来,林跃的心就咯噔一下:申小君!

    申小君推门进了饭店,她没注意到角落坐着的林跃,径直去问服务员,说:“老板在吗?”服务员向她身后一指,郭海华随后推门进来。

    没等申小君说话,郭海华先满脸笑容,问道:“小君姐,怎么有时间找我?”

    申小君也笑了笑,说:“哪有闲时间来你这消遣,还不是为了黎强的事!”郭海华似乎明白了,点点头。

    申小君也没再说话,把手上的大纸袋递给郭海华,说:“把这交给于明宇。”

    “钱!”郭海华接过大纸袋,用手一捏,脱口问道。

    于明宇就是小宇哥的名字,林跃知道,但她不知道申小君为什么给小宇哥钱!小宇哥会缺钱吗?她在心里猜想。

    “摆平了?”郭海华又问一句。

    申小君说:“是啊!家属要十五万,答应不追究了。”

    “小君姐,你可真是太讲究了!黎强有你真是福气!”郭海华连声的称赞。

    申小君有些失落地说:“我算他什么人呢?人家心坎上有人了!我这是卖给于明宇的面子。”

    郭海华劝慰道:“啥心坎不心坎的,命比啥都贵,像小君姐这样的红颜知己哪儿找去!都怪黎强不懂珍惜。”

    申小君一声冷笑,说:“十万元就买个红颜知己的头衔也算值!”说完,挥挥手,说:“不说了,走了,你把钱交给明宇。”

    “小君姐,你慢走,有时间来叙叙旧!”郭海华殷切地送到门外,直到申小君开车走才转身进店。他拎着纸袋向店里扫了一眼,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林跃。

    林跃手伸进包里捏了捏存折,松开了,对郭海华说:“我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