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潇潇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命不久矣

    原本无川的守备军就不多,虽然皆是精良,可是仍然耐不住敌军的十万精锐,所为行军打仗,最重要不过是三者,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人和皆为不利,如今只得占了这地利了。

    无川向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顾焕带兵攻打还是需要磨些时日,只是顾焕这个人向来鬼匿计谋多端,这暗自带十万精锐实在是不声不响,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然兵临城下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幸而这样的地段给了程斯意一些浅显的安慰,不然她可能真的要被顾焕破城而入了,如果无川失手,身后便是新木城,二者相聚不过百来里,只要无川城一破,那新木城的百姓就岌岌可危了。

    无川城里都是将士,可新木城里都是百姓啊,程斯意想到此那紧锁的眉头愈发舒展不开,方才吩咐了众守城将士于悬崖绝壁处自上而下释放箭矢火球,只盼着能阻挡一时,是一时。

    只是到底有弹尽粮绝的一日,程斯意想到此越发愤懑,扬手紧紧拽着帐门,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

    虽在军中东郊、西郊磨炼数年,到底真的上了战场还是心有余悸。

    这仗来的突然,打得无名无理。

    零国,大将军主营帐,顾焕此刻浑身配甲,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剑配在腰侧,剑鞘绘纹繁密,剑穗妥帖伏在剑把旁,顾焕一头高髻蟒黑流石细簪斜插而过,脸上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意,端坐在案桌上,一双凛冽黑眸盯着前来汇报军报的将士。

    “将军,渝人还在死守无川城,仗着那点天然的地理优势。”

    顾焕听罢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仍是这样平视着帐中跪下的人,顿时空气中有些凝固,无人再敢说一句话来,都屏息以待着大将军的军命,只是很快,顾焕却长长叹息一声,微微眯了眯眸子,眼中似乎有说不清的倦怠,缓缓伸出手向前挥了挥。

    这仗要打,只是他不想,到底是皇城里下了死命令,命他三月里拿下无川城,否则便要遣他回去论罪。如今的顾家到底远不如曾经权倾一时的顾家,既然是皇帝下令他自然不会含糊,这颗项上人头他还是顾惜的。

    如今他手里可是捏了整整十万精锐,而永安侯府的一周则更是被皇帝亲兵围得水泄不通,只要他敢有所忤逆之心,这顾家怕就会顷刻覆灭了,这样的牵制还真是直击人心。

    况且这些年里零国的百姓生活实在算不得舒适富足,连连的暴雪压制,许多庄稼家禽霜冻凋亡,生活地也是艰辛,开疆扩土已经成为了必然,只是这仗只要打起来那便就是生灵涂炭啊。

    顾焕想到此,原本那满腔热血便迅速冷却了下来,方才兵将来报,说又折损了一千精锐,而渝国的援军明日午时便要到了,这场仗到底是个持久战。

    顾焕虑及此处便是愁眉不展,而如此更是失了楚萧的所有音讯,自上次深夜奔出侯府,身处渝国营帐的暗哨便再无探出半点她的音讯,说她是摔下悬崖,尸骨无存,顾焕嘴角微微勾起,这岂不是在胡闹?

    寒祁,永安侯府,虽有地龙炭盆烤着,顾澄仍觉得通体寒冷,十分难受,手里握着的是从无川快马加鞭传回来的密报,无非是战事如何要紧,打的如何僵持,只是最后落笔皆是一个此战尚在周旋中。

    前些时日太后宣他入宫,似有意要他入无川为军师,运筹帷幄。

    若是顾家大郎施计策,顾家二郎掌将士,如此便更是双雄合璧,这无川城之破便是指日可待,只是顾澄到底还是耐心推却了一番,太后心思深沉,才刚刚将顾家拾起牵制不可一世的盛家,若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那太后不免心中又要萌生出一份猜忌。

    真的是诚心实意要他去无川做军师,断不会宣他进宫试探他的意思,何不若直接布下懿旨,这般不过是千般猜忌百般试探罢了。

    顾澄手里握过一盏凉茶送入喉间,这些时日他已经清清楚楚感觉到身子的不济了,师父半月一信来问他的身子状况,他皆是报喜不报忧,因为他知晓师父相问那定是还没有研制出能治愈他寒症的药物,而那个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体质解药,他到底也不愿利用。

    毕竟裴南媛已是无辜,自那日雪中接她回府,发生口角之争后,他有意躲避,她便兴致缺缺,于府中潜心钻研医术了。

    顾澄多少有些激动,激动之处便在于终于举兵攻打渝国了,渝国欠他们顾家太多,这血海深仇或许会随着时光慢慢存放心底,可是却没有一日会相忘的。

    “大哥,我来给你送些点心,这是大嫂亲手做的。”顾温翎说着便轻轻叩了叩扇门,那一双机敏的眸子转了又转,十分有活力,披着雪白的大裘,衬地一张脸十分明艳动人。

    顾澄松开手中紧握的茶盏,偏过身子,转过头对上那扇雕花扇门,依稀可以透过明灭的光看见顾温翎的身影,她还在最好的年华,顾家如果没了,这些弟弟妹妹又该如何呢?

    想到此,没来由地顾澄重重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之时,顾温翎倒是直接推开门进了去,一双剪秋眸子里带着几分恼怒,急忙将手上端着的点心放了下来,拿起案桌上的茶壶就给顾澄添水去,只是倒出来的水却冰凉一片,这下子顾温翎愈加恼怒了。

    声音憋的闷闷的:“大哥,你怎么这个样子,这不是在糟蹋身体吗?”说着便急忙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大氅,包的顾澄严严实实方肯罢休。

    “大哥既然在屋子里,竟然也不应一声,怎么?难道连妹妹都生厌不想理了?”顾温翎说着便大步走向外面,对着屋外侍奉的婢女张牙舞爪吓了一番,命她们上些热茶来,而后才关了扇门回到屋子里。

    顾温翎见大哥神色不对,着实带了几分枯枝残烛之感,那脸色实在白的瘆人,比她作恶涂得脂粉还要过分了些,便瞬间着急慌张了起来。

    “大哥,怎么了啊?”顾温翎说着便向顾澄的手背探去,冰凉一片。

    顾澄却轻轻将手抽离,抬高了头向窗外的大雪看去,第一次声音显得那么渺远:“阿翎,日后我若不在了,你一定要乖一些,若是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让你二哥搬上家中金库扔过去再带上几骑人马让他入府,哪一天若是惹你不高兴了,再叫你二哥一脚给他踹出去,死了便罢了。”顾澄说到此那一双黑眸竟慢慢弯了起来,似乎有着淡淡的笑意。

    顾温翎听罢,那一双美眸居然又是不争气地通红了,嘴里嘟囔道:“大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阿翎可不依,二哥下手没轻没重的,日后他若惹我生气,还是大哥亲自来教训他比较好。”顾温翎说罢便又低头伏在他的膝盖上,脸上有着一种怅然若失的迷离感。

    大哥今日缘何会说出这些话?这不是没有原因的罢。

    “回去吧,回去吧。”顾澄摸了摸顾温翎的发丝,柔声道:“你去帮我把那个老道士叫进来吧。”

    话音刚落,顾温翎便瞬间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顾澄,不满道:“大哥不是说那个臭道士满口胡言吗,怎么如今又要见他!”说着便蹲在一旁,低下头不再言语。

    “阿翎,莫要惹大哥生气,去吧。”

    顾温翎听罢才私下里撅了撅嘴,转身出了去,这时候正好有婢女端着茶水入屋,只是这时候,顾温翎偏偏转身瞪了一眼道:“下次再敢怠慢我定拔了你的头发,把你扔进雪地里。”顾温翎说罢便哼了一声,阔步走了出去。

    这婢女被吓得匆忙慌张跪了下来,然后对上顾澄一张漠然的脸,吓得更是将头低了下来,顾澄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杯盏低声吩咐她下去不必守在门外。

    婢女点头称是,很快便一溜烟提着裙摆跑了出去,这顾家的人一个个都是难伺候的主,顾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一时不禁慨叹温翎如此是愈发嚣张了,好像她与阿夕经历了那么多,性子倒是互相变了过来。

    一个原本跋扈却变得沉稳隐忍了些,一个机敏活泼如今却变得张扬了些。

    顾澄思虑此便转身倚在案桌上,拿出了自己的棋盘,候在一旁,不多时便有位身着蓝色道袍的老者缓缓而来,身上有着几片方才冒风而来的雪花融在衣裳上,进了屋便直接坐到了顾澄的对面。

    顾澄平视看着这位头发斑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轻声问道:“劳烦大师将前些日子未说完的话告知晚辈罢。”顾澄说罢便抬手为老者斟了一杯茶水,转而便见老者暗自下了一步棋。

    老者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笑容,未曾回应顾澄,二人就这样一起下了会棋,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老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一双深陷的眉眼盯着顾澄,脸上带着一丝可惜。

    “你可知你命不久矣了。”

    “晚辈知晓。”顾澄手里捏着棋子,那手是握的那样紧密,面无表情,只是那一双眸子却泄露了他所有的情绪,到底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可惜了,可惜了,一手好棋,到底是天妒英才啊。”老者道士说着便摇头叹息,很是悲哀。

    “大师前些日子寻上门说晚辈曾经的孤煞命格是你计算出来的,那不知大师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顾澄不愿再去回想其他的事情,只是低头看向老者,希望从他口中能听到一些重要的讯息。

    老者一副不可言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手就这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好半晌才回应道:“其实我来寻你不过是为了赴约承诺罢了,多年前为你算命,那日偶然在古洛城中得见府中二公子,老夫关他面相,实乃多情多灾之人,算不得多福,情之一字或许会害死他,而你如今看来便是命不久矣,我不过是承了那老头儿的情,特来告知一声。”

    老者说罢便端起案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饭后伸手搭在顾澄的手脉间,慢慢诊断了一会,复又道:“你若还有什么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不如现在就早些花些时间做了吧,免得日后还会有一些憾事。”老者更是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会知晓被他言中。

    他一生于深山之中潜心修炼,自诩通晓天事暗知世人命格,如此这番便已是泄露天机了,断断是不能再说更多了,老者思虑至此便起身,拂袖而去,走时流畅自然,只独独留了句:“施主不必有太多不舍,人之一生,各安天命罢了。”

    顾澄注视着这棋盘上蜿蜒曲折,暗含杀机的纵横十九道,突然觉得周遭这一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他对自己的结果一直都了然于胸,自然不必由道士来多说几句,只是道士口中对阿焕命格所言才叫顾澄愈加心惊。

    顾澄手里紧紧捏着一枚黑棋,棋子完全不堪他强压的怒火,已是有了几处划痕。

    此时顾澄只一颗心都全然放在了顾焕身上,他死了,这个顾家全都要靠着他去支撑下去,如今也是突然知晓了顾之南曾经心心念念顾家的匾额。

    在院落回廊呆坐的顾温夕看着被大雪压枝的长青树,一时有些茫然,方才顾温翎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然后又着急忙慌跑了出去,好似有大事发生一般。

    这是顾温翎的院子,她曾因为日夜的梦魇缠身便随着住了她的院子,只是如今她一颗心却忐忑不安,前些日子去铺子里为小安挑些好的布料做衣裳,不想却碰见了盛珞。

    她心底里的那一个坎注定是过不去的,竟然惹不起,那她还是躲得起的,便旋身要拉着顾温翎走开,只是没想到盛珞如今霸道至极,竟然直接派人将她们拦了下来将顾温翎拉开,说要与她说会心底话。

    顾温夕自然是愤恨当头,没想到盛珞竟说要娶她为妻,许她妻位,这根本就是在遑论,顾温夕自是拳打脚踢,没想到后来二人因顾澄起了更大的争执,盛珞居然脱口而出,顾之南之死还是要拜顾澄所赐。

    话语刚落便是在顾温夕心间天打雷劈,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