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潇潇雨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感同身受

    楚萧撑着纸伞,冒着这斜风细雨,已然是已经赶到了花魁选拔的广场之上,只不过那长长空地搭建了红瓦素楼,她远远望去已感觉到了此番盛况,她处在外围,广场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她也只能远远看着花楼一角。

    她也不是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只是程斯意告诉她,今日这些来选拔古洛花魁的女子中,有一被迫的良家女子,需要她来相助,这样的事情她本就是不想理的,奈何是斯意请求,应承下来。

    斯意自从嫁入了崔府,做小女儿时的随性便被磨去了,多的是囿于规矩的繁复,她的身份自然让她无法再和这些青楼妓子相见,而楚萧现在的身份实在不明朗,在古洛也没有多少人会第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个楚家的遗女,故这件事她来做才是最合适的。

    楚萧颦蹙着眉头,握紧伞把,眯了眯眸子,定定望着面前千万人撑伞注目盛况的美景,转身走到旁边灯火通明的铺子,低声要了帽纱。

    “姑娘今日可也是来看这花魁热闹的?不过啊,今夜的雨实在太大了些,姑娘带上帽纱也是应当的,姑娘之姿不是俗物啊。”

    楚萧一声不吭地将帽纱戴上,付了银子后便转身走了出去,这人实在有些奇怪,楚萧自知自己面容绝不是上乘,倒也不至于落入下乘,偏是巧妙的卡在中间,不妖不冶、不美不媚,只单单落得上一个清丽二字,她实在不知为何那人如此言论,只觉周遭冷风习习,身有不适之感,匆匆离去。

    靠近花楼,楚萧感到浑身衣裳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这样的感觉她熟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这时候长街的对面突然冲出来一骑白马,马上少年眉眼冷冽、神情淡淡,薄幸的唇抿成一条线,浑身散发着一种修罗之感,只听他高声喝马,翻身而下。

    拨开人群,朗声道:“伍氏阿绫何在,你出来!”人群中顿时便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不绝入耳,很快便分开成一道,中间直直敞开而来,花楼上待价而沽的女娇娥身着丽服,一众目光全部向这少年郎投来。

    有期盼、有迷惑、有欣喜,甚至还有如开在一隅似莲花安静的淡然。

    楚萧透过那薄薄的轻纱目光向前方看去,总觉得今日这花灯选魁盛会不会终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这少年郎不是新贵吴家的次子吗?怎会来大闹选魁呢?”

    “姐姐有所不知啊,这吴家乃是近来陛下眼前的红人,就连那官盐的管制也是全然交给了他们吴家啊,现在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奈何这吴家二子实在有辱门楣,那伍绫是何许人也?是青楼红馆的一个妓子罢了,两兄弟却都因了她而失和,现如今成了古洛城的笑话啊。”

    “前些日子,吴家大夫人离奇死亡,想来也是可怜啊。”

    不知是谁轻啐了一口,鄙夷道:“当真是妇人之见,何其粗鄙,那伍氏阿绫本是没落的伍家嫡女,只是世道艰难啊,没了父兄、没了家族,日子过得艰辛,这才辗转在青楼红馆中,想当初伍家可是书香门第,门庭若市。”

    谁又是嗤笑一声:“那有如何,现在还不是处在这样风流成性的下贱地方,想来也是个下贱胚子。”讥讽之意实在明显。

    楚萧听在耳中犹觉得刺耳,目光漫过这些俗人向前方看去,只见花楼之下慢慢走出来一个女子,远远望去楚萧便觉得她美的不可状物,溢美之词堵在嘴中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形容。

    姿态身量极是优雅,面容上掺杂着七分的媚态,偏偏周遭却有种一种气定悠闲、优雅的气质,媚和雅浑然天成,她一个女子看了,魂都要被勾了去,更不必说男子了。

    见她立在花楼空旷台前,微微朝着台下的吴家二郎,欠身施礼道:“吴家二郎,伍氏阿绫在此。”声音淡淡,冷寂中带着几分超然的清淡,就像寒冰轻击编钟般清越。

    楚萧心中有些好奇,越过了重重人海,向前方走去,只见少年一身素蓝袍子在雨的浸湿下颜色稍稍沉了些。盯着他的侧脸看去,眉目如画却带着浓重的戾气,双手握拳垂于腰侧。

    伍绫就这样立在台上,盯着吴家二郎相看,莞尔轻笑。

    周遭一切都是那么的喧闹,独独只有他们二人间如此安静,实在有几分意思了,楚萧眯了眯眸子,觉得不枉此行,这个伍氏阿绫,着实有趣的紧,心中大加感慨,斯意啊斯意,你要我相救的人便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吗?

    好半晌,少年郎抬头看向台上的伍绫,沉声道:“阿绫,你随我回去,过去种种,我皆既往不咎。”这一句是允诺也是退让。

    台上阿绫扬眉一笑,又是微微欠身道:“二郎若是为了阿绫而来,便也该依了今日花灯选魁的规矩,为阿绫一掷千金吧。”

    今日选魁说来也是俗气,台上女子价高者为魁,台下价高者得女,这千百年来的花样总是不曾变过,而在渝国这样重视文士的国家,不多是将这俗事盖上了一层学雅的轻纱,过程中,多了一项吟诗颂对罢了。

    “伍氏阿绫,你当真要将自己揉进这乌黑脏臭的泥土之中吗?”少年郎抬起一双黑眸,雨夜中清亮如月,质问声沉着有力,却也在无形中带了几分愁绪和心痛。

    伍绫似乎是倦了他这样的话,便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发丝,妩媚之情态随着一股凉风让在场众人为之一动,她只轻声回应了一个“嗯”字便缓缓提起裙摆向花楼里面退去。

    按着次序进行,这台还不属于她的台,选魁的规矩从来都是要遵守的。

    少年郎的脸已经被泼天的雨打湿的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他就立在那儿,浑身发抖,不知是气恼成的,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楚萧见此情此景长长叹息一声,越过他的身边抬手将自己手中的伞撑了过去,自己的右肩被雨打湿,她全然不顾,同在一把伞下,楚萧一字一句道:“你既然从来都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又何必一路上苦苦追寻,这样你不好过,她亦是。”

    说完这句话,楚萧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浑身一震,神情有些恍惚。

    那暗淡的眸子慢慢抬起盯着楚萧的帽纱看去,嗤笑道:“此话在姑娘你嘴里说出来都少了几分气势,你自己怕是都没有劝服自己吧。”少年郎说完这句便扬手挥开她的伞,向后退了一步,继续立在大雨中。

    楚萧也是没料想他看人的眼神竟然如此通透,勾了勾唇角向花楼里面走去,有个侧门,楚萧提着湿透的裙摆慢慢走了进去。

    人群中撑伞注目人众多,只两人回首四目相对,神情皆是愕然。

    “想不到楚姑娘竟也是为了伍氏阿绫所来?”

    回应之人拧了拧眉头,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做事向来胡闹惯了,若非如此,也不会造成如今这因果。”说完倒是有了几分痛惜。

    “程大人可确定那凶手就是伍氏阿绫?”

    “确信。”说完这句,程溪便挥开人群向花楼里面走去,李昔知紧随其后,未有半分质疑。

    楚萧入了花楼里间,神色坦然了些,看向外面,那少年郎还立在雨中,纹丝不动。

    很快便有三两婢子过来询问:“不知姑娘所来,是为何事,方才见姑娘手着坊主牌子,不知可是坊主有话要带?”顾焕临走之时,特意将那“寻梦坊”的牌子给了她,说是遇到艰险之事可上其寻求帮助,他们定会全力配合。

    当时她只当一句话随耳便听了过去,并没有当真,想不到这个时候还真的要借助一用,楚萧面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听说伍氏阿绫是出自你们寻梦坊,可否引见一面?”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现在正是选魁的时刻,这时候引见岂不是会耽搁了夺魁?可是这个令牌又确实是主子之物,定然不会错,可面前女子蒙着帽纱,不敢以真容面之,她们不敢枉然下定论。

    “何事如此纷杂?”陈卿卿阔步走来,颦蹙眉头。

    楚萧见状,随即摘下了帽纱,道:“我想见一见伍氏阿绫。”

    陈卿卿心中一动,顿时笑道:“楚姑娘这边请。”这张脸许多时候比这令牌还要好用的多。

    进了里屋,楚萧自然是将帽纱再次戴上,陈卿卿擅是会察言观色,将扇门关紧后便候在了一边。

    伍绫此刻正倚在软塌之上弹琴,琴声悠长旷达,此女真是不凡。

    楚萧坐在一边,待一曲琴声了,轻声道:“你便是伍氏阿绫吗?”

    “是。”

    “我是崔家四夫人派来的人,你与我家夫人有过救命之恩,夫人说定要救你与水深火热之中,你现在便可收拾下行囊,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些话是程斯意交代她说的,她自然是一字不漏地全部说了出来。

    她没想到伍绫确实轻声一笑,笑声是那样清冽,她放下那把长琴,慢慢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这泼天的大雨,轻声念道:“家破人亡那一刻,我便注定此生再无任何容身之处了,天大地大,哪儿对我来说不是是非之地呢?”

    “兴许只有一死吧,可我又偏是那胆小如鼠、畏惧生死的妇人。”说着,这伍绫勾唇讥笑道。

    “姑娘既是崔四夫人唤来的人,可曾听说过楚家遗女,楚萧?”

    伍绫说到这句话是便扭转过身子,直直盯着她看去,一双眸子清亮非常。

    楚萧在面纱之下垂了垂眸子,兀自憋出几个字来:“听说过的。”

    程斯意与她曾是闺中密友,关系非常,作为斯意的下人,自然应当有所耳闻。

    “我时常觉得我与她竟有几分相似,皆是身世凄苦之人,只是她比我却豁达的多了,听说她后来投军去了,当真是铮铮铁骨,不为寻常女子多能相比的。”每每说着这个,伍氏阿绫的眼神却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带着几分的钦佩。

    楚萧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却在听到这一句话时狠狠地将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了去,她实在是配不上她如此称赞,如果她知道了她是怎样囿于感情和痛苦中,便不会那般清风朗月般的对她称赞了。

    “我一生便都折在了这一个情字,如果不是因为它,我又何至于落于此等不堪境地里。”伍绫说着便猛地推开了那扇窗,有细雨就这样顺着狂风撒了过来,她满面的妆容就如此的碎了。

    楚萧浑身一震,自言自语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轻自贱,那台下顾家二郎情深意切,你可是不喜?”

    说到这,伍绫眼角竟有泪水直直划过,如痴如醉道:“我这等低到尘埃里的人,哪里又配得上二郎喜欢呢?都道我福泽深厚,揽得大郎二郎的欢喜,谁人知我心悦吴家大郎,而他却视我为无物呢?”

    此声一落,楚萧俱是神色惊慌,陡然站起身来盯着伍绫看,微眯着眸子,心跳如雷,她的经历与她是那样的像,几乎如出一辙。

    “姑娘缘何如此激动,是因为知晓了旁人所不知的事情吗?”她浅笑嫣然,方才那一刻的悲伤就像是被定格住一般,现在的她又变成了那个在台下与吴家二郎镇定自若的她。

    楚萧闷声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有人推开扇门闯了进来,楚萧深思一定,陡然扭过头看去,站在扇门之外的是程溪和李昔知。

    天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可是伍氏阿绫?”程溪敛了敛袖口,抬起一双黑眸,轻声念道。

    “妾是。”这样的问话她已经听厌了,只是当程溪出现在他面前时,她便知晓了此生便已改到了尽头。

    “果然是伍氏阿绫,我以为你会逃走,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安坐在这花楼之上要去夺魁,果然是伍氏的女儿,冷静如斯。”程溪说完那视线便落在了楚萧的身上,楚萧撇了撇嘴,有些许的无奈,今夜怎么走到哪儿都会与他们相见,就好像是预备好了一般。

    “程大人来之前便就已经将凶手锁定在我身上了,那可否稍稍等一下伍绫,这最后一件事情做完,我便随大人走。”

    程溪目光灼灼,微微旋身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他心底里是敬着这个伍氏阿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