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顾炎教授对记忆芯片进行了二代升级，二代芯片与一代芯片不同，实现了技术上的突破，将芯片连接信息的云端更改为整个互联网。二代芯片又称联网芯片，人的意识可以进入互联网进行搜索，将所需的信息下载储存至芯片中⋯⋯”

    我边和母亲吃着饭，边看着新闻。母亲也在看新闻，但我看到她有些愁眉不展。

    “妈，你讨厌这个联网芯片？”我问道。

    母亲摇了摇头说：“没有。”

    过了许久，母亲好像是想好了告诉我她忧愁的原因，又好像是想好了说辞，只见她说：“我和你父亲现在都装有芯片，我觉得到时候再去记管局更新二代芯片怪麻烦的，只是希望这芯片更新不要那么频繁。”

    我在心中算了算，一代芯片和二代芯片中间隔了二十年，倒也不是特别频繁，倒是装芯片这个事确实挺让人烦躁的，给脑中安排一个异物，搁谁谁都难受。

    一想到我十八岁的时候有可能要去记管局（记忆芯片管理局的简称）检查大脑然后安装芯片，也是莫名的不舒服。于是我对母亲说道：“没有芯片就好了。”

    然后我注意到母亲微乎其微的点头与垂眸，紧接着想起了自从父亲出差之后，母亲都是挺消沉的一个状态。

    餐桌上的氛围十分沉寂，和父亲在的时候一样。父亲和母亲平日里更加倾心于工作，很少有时间陪我。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陪我时间更多的是一个家庭机器人——“阿木”。

    “阿木”这个名字是我的发小王桀给起的。当王桀第一次看到“阿木”的时候，手指敲了敲“阿木”的铁臂说道：“铁臂阿童木耶，黄尚，我们叫它铁臂阿童木吧！”

    我回道：“你不觉得铁臂阿童木这个名字太长了吗？”

    王桀觉得也是，于是说道：“那就叫它‘阿童木’吧。”

    我觉得王桀的想法很好，但是他缺乏取名字的天赋，我回道：“还是太长了，简单叫它‘阿木’就行了。”

    王桀问道：“为什么不叫它‘阿童’？”

    “你不觉得叫它‘阿童’把它叫小了吗？”我说道，“你看看。”

    王桀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高大的机器铁人在冲他微笑，最后同意了我的方案。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阿木”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大门旁边，是为了方便给来者开门。现在，“阿木”也是在大门右后方站立着。

    因为二代联网芯片事关重大，我和母亲吃完饭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看着刚刚的新闻。

    果然，联网芯片一问世，政府就要求着各个公民履行芯片更新换代的义务，符合条件的公民听从短信的安排，前往记管局完成芯片的更新换代。

    这一次我的国家A国和世界各国一样，都没有再犹豫。在一代芯片刚问世的时候，原本只有B国敢全国普及。但当包括A国在内的其他各国，看到B国经济飞涨，科技水平也在芯片的帮助下突飞猛进之后，于是都开始了一代芯片的普及。

    这次联网芯片解决了一代芯片不能储存大量信息的弊端，人们想要的信息只要在脑海中搜索就行了，这给各行各业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所以联网芯片一出台，政府便开始要求人们普及。

    “妈，有短信吗？”我问母亲有没有收到更新芯片的短信。

    母亲看了眼手机，应该是看到了短信，看了看内容和我说：“让我明天去记管局登记，完成芯片的更新。”

    “那我和王叔叔打声招呼。”我说道。

    王叔叔全名叫王富贵，是王桀的父亲，也是记管局的局长。

    母亲让我不要勉强，如果王叔叔实在帮不上忙就算了。我应了一声，然后就溜进了卧室。

    我“啪嗒”一声把门反锁，脱掉鞋之后，躺到了床上。我侧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给王桀发去语音。

    “王桀，你看到刚刚的新闻了吗？”

    “怎么没看到，我和我爸一起看的。”

    “我妈明天就要去记管局更换芯片，你能不能和王叔说一下，给我妈一些关照？”

    “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尚阿姨，我和我爸讲过，他说他收到了上面的信息，说是务必重视，一切走程序。”

    我和王桀说不要紧之后，和他又聊了会儿，他还是想拉着我陪他玩童话镇。

    童话镇是一款手机游戏，里面是由各个童话故事打造的世界，是当今最适合低龄儿童玩的一款手游。

    我和王桀玩过一阵童话镇，发现其中所有的故事都是我知道的，而且童话镇里萌萌的可爱风又吸引不了我，于是后来我就一直推脱着王桀。

    “我还是想看会儿书，毕竟马上就要中考了。”我说道。

    “你还用看书？”王桀怒道，“就算明天中考，今天你不看也照样满分。”

    随后王桀又用一种飘飘然的语气说道：“行吧行吧，你滚吧！王子是不会和青蛙计较的。”

    ⋯⋯

    结束了和王桀没有道理的聊天，我目光转向了右侧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其中最多还是关于记忆芯片的书籍。

    之所以这方面书籍比较多，一是因为父亲是从事记忆芯片方面研究的，留下了一部分书籍。

    二是因为受父亲影响，加上自己记忆力超群，自己又额外买了很多这一类书籍。

    三是因为如今是芯片时代，研究芯片是大势所趋。

    四是为了克服对芯片的恐惧。

    之所以我会对安装芯片有一种恐惧，最开始是因为我父亲的一句话。

    当时我问父亲安装芯片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说：“就像是你的脑袋里，多了许多你知道但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当时听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我的头皮就一阵地发麻，脑袋中有一股微微的晕眩。

    我当时就明白，拥有超人记忆的我对于这种脑中异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抗拒。

    好在，芯片时代给了不想安装芯片的人一些机会。

    在一代芯片的时代，一代芯片能够给人提供大量特定的记忆，只有当你在不需要芯片的帮助下，也能够完成这样的记忆，并且超额完成时，你就能够取代以及胜任芯片，于是你就能够不用安装芯片。

    对于不用安装芯片的人的检验，最终来自于高考。高考是对各行业芯片中容纳信息的全部考察。只有当你获得三门行业信息考察的满分时，才会被认为记忆能力超过芯片，最终被授予免装芯片证书。

    但如果你在工作中表现出不及安装芯片者的地方，你就会被要求进行行业信息再考察，如果拿不到满分，会被认为存在记忆衰退，安装芯片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免装芯片证书也会因此被收回。

    我把目光从书架上收回，关了灯，仰头盯着天花板，缓缓闭上眼，在脑中回顾着重复了几千遍的知识，在知识播放到最后一处时，我习惯地睡着了。

    ⋯⋯

    醒来之后，我和母亲乘车来到了记管局，记管局就像是公安局加上没有红十字的医院。“公安局”是负责记录信息的，“医院”是负责进行芯片手术的。

    我和母亲进了“公安局”，里面已经排满了人。我见到了等在座椅处的王桀，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坐了过去。

    “平时有那么多人吗？”我问王桀。

    “平时没有那么多人，暑假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王桀回道。

    暑假也就是高考结束的时候，那时候的记管局是以往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高考失利的人不久就得前往记管局安装芯片。

    “一会可以去那边吗？”我指了指对面的“医院”问道。

    “只能在楼道里面转转。”王桀说道，“你不是怕那儿吗？”

    “一会儿我妈就要去那里，我想跟过去看看。”我回道。

    其实我是想借这次机会，直面内心的恐惧。一直以来，我都因为安装芯片这事，过度紧张了。

    “进到手术室是没戏，我爸一次都没让我进去过，说那不是小孩看的东西，待会我们就在手术室门口待着吧。”

    等了十来分钟，终于轮到母亲做登记了。只见母亲的右手大拇指按在感应器上。“滴”的一声感应器发出声音，那是植入在拇指处身份芯片被识别成功的声响。

    每个人在十六岁的时候都会被植入身份芯片，身份芯片给每一个人一个特定的编号，能够很好地辨别每个人的身份。

    想到两年后要安装的身份芯片，我倒没有像安装记忆芯片那样抵触。

    在“滴”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信息的录入就已经完成。母亲按照手机上的信息提示，前往对面的“医院”，我和王桀跟在后头。

    母亲先来到了检查室，那是用来检查大脑状况的，检查大脑是否适配记忆芯片。

    母亲将拇指放在了门口的感应器上，“滴”的一声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在母亲进去的时候，王桀向着里面喊道：“医生，医生，过来帮我们开下门。”

    我小声地问道：“不是说不给进吗？”

    王桀回道：“检查室又不恐怖，凭什么不给小孩进？”

    我朝正在关闭的门中间朝里望去，里面包括几名医生在内有十几个人，所有人都因为王桀的这一声喊看向门外。在门关上的最后时刻，我看见了其中一名医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王桀拉着我进了检查室。

    “王桀，进来以后不要胡闹。”给我们开门的那位医生说道。

    王桀随便应付了一句，拉着我往医生堆里去，他坐到了刚刚那名医生的座位，指着操作台的荧幕和我说：“在这里看结果。”

    我看了前面五六个人的检查结果，都是适配，这时王桀和我说：“我之前看过的百来个中，都不带有一个是‘不适配’的。之前问的医生也说，很少有‘不适配’的情况。”

    我似乎抓住了重点问道：“‘不适配’都有哪些情况？”

    “这个我之前问过医生，医生没告诉我。”王桀说道，“他们说这是机密，不能透露出去，怕人人都去效仿。”

    我燃起的那点希望降了下去，只是现在除了高考的那个目标，又多了一个，寻找大脑“不适配”芯片的情况。这一内容在书上没有出现过，只能以后我在现实中寻找。

    面前的电脑荧幕闪过一个又一个的“适配”，直到我的母亲也坐到了检查处的椅子上并带好了头盔。

    我的心跳莫名地加速，内心的声音打在荧幕上，希望上面显示的是“不适配”。我死死地盯着荧幕，“咚”“咚”“咚”⋯⋯，在心跳跳了几下之后，荧幕上突然出现的文字吓到了我。

    【适配】

    我的脑两侧像是套上了枷锁，脑的正中好像被抽空，头皮麻麻的，头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脑袋上面，只感觉有一层抽搐的皮倒在两个枷锁的上方。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逐渐恢复听力，眼睛也逐渐能够看清事物。

    “尚，你感觉怎么样？”母亲问我。

    “我没事，妈，你还是先去忙吧！你的手机在响了。”我无力地一笑，指了指母亲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说道。

    我从母亲的怀中站了起来，王桀过来扶住了我说：“怎么会这么严重？”

    “我觉得挺好。”我说：“你说我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不适配’的情况？”

    “你别说，就你这一见就晕的情况还真有可能。”王桀说道。

    只是有一层可能我没说，晕并不影响适配的结果，因为晕根本没改变大脑状况，只是延缓了芯片手术的时间。

    检查室的一帮医生也纷纷关心我，我告诉他们我没事，向他们道谢之后，医生用拇指按了两下门口的感应器，我和王桀出了检查室，母亲随后也跟着出来了。

    “妈，我没事了，你快去吧！”我说道。

    跟着母亲来到了手术室，接下来母亲要进行的是芯片的安装。我望着坐在手术室外排队等待的人，心中莫名地不安。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王桀关切道。他看出了我的紧张与不适。

    我忍着不适，摇摇头说：“不行，得克服。”

    我和母亲还有王桀坐在外面等待，我低着头，时不时地冒汗。母亲递给我水，我拧开盖喝了几口，喝完之后舒服了许多。

    突然，我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抬头看见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戴着头套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门关上，在排队等待中的一个人完成感应之后，门又重新打开。在那个人进去之后，门又重新关上，门上的绿灯牌变成了红灯牌，灯牌中的文字从“空闲”变成了“手术中”。

    从那一刻起，我倒没有那么地紧张了。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着红变成绿，然后绿又变成红。最后终于等到了母亲的那盏绿。

    “妈，祝你好运！”我说道。

    是从检查室的时候，我就将这一命运与自己牵挂到了一起，祝母亲好运的同时，又是在祝自己好运。

    我见到母亲是笑着的，很轻松地走进了手术室。或许是我的话起到了作用，又或许是想到了之后的解脱，不用再为芯片的安装殚精竭虑，母亲露出了父亲出差后难见的一抹笑容。

    灯牌变红，我焦急地等待着。

    “你不用那么担心，十五年都没出现过一例错误。”王桀说道。

    “我知道。”我回答。

    王桀说得我都知道，我只是担心像隐瞒“不适配”情况一样，散播手术零失误一样是为了让人们更倾心于芯片的安装。

    我喜欢多想，从父亲的那句话开始。

    “就像是你的脑袋里，多了许多你知道但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每当我沉寂学习的时候，这种对脑中芯片的想象就会消失。所以，几乎每晚我都会回顾知识。但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长久的麻痹，使自己缺失了直面恐惧的勇气，换来更多的是对恐惧的猜忌。

    不自觉地就会对恐惧各种猜忌，会联想到各种各样的后果。我很能够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想坦然地去面对恐惧确是无法做到。我需要一种缓慢的转变来过渡，我确定我想要改变，只是目前无法改变。

    我抛开了一切想法，平静地看着那盏红，几分钟之后，红变成了绿，母亲戴着头套从里面出来了。

    “妈，感觉怎么样？”我问道。

    “手术很成功，没有一点不适。”母亲说道，“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联网芯片的功能。”

    “我以行业名称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所有行业信息都能储存到脑中。我还能搜到今天的热点新闻，现在全球在实时更新联网芯片的安装进度，现在进度已经达到10.3％，预计四天内完成全球安装。”

    听母亲说完，我急切地拿出手机查看，确定了母亲所说的事。

    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社会，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安装芯片。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太疯狂了，当初的一代芯片在世界各国都开始安装的时候，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全球安装。

    我不禁地又多想，这股热情会不会影响到我，我会不会被这股热情淹没，成了安装芯片的人？

    “看来芯片的效果很好，真的很好，或许我也应该尝试着，去安装一个芯片。”我低声、无助地说着。

    之后，我不知不觉地陷入这股无助，与外界隔绝开来，不知道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