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了医疗车，我被放在一张床上。等眼前的身影消失，我感受到因肿胀而闭起的眼皮外，是车内白炽的灯光。

    何峰放下了我，让车里的一名女军医给我治疗，然后自己下了医疗车，不作打扰。

    我闭着眼，刚被放到床上，就感到眼前的灯光被一个物体给挡住。

    我本以为是医生的身子挡在我前面，结果他开口了我才知道。

    在我身前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他身边的那位女军医。

    “这个孩子我认得，前些天和王富贵那个家伙一起找过我。”他说。

    旁边的女军医用棉签沾了药，涂抹在我脸上的伤口，我感到伤口处十分的火辣，这火辣中稍稍带点疼痛。

    女军医一边给我抹药一边回复顾浪：“他和王富贵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不知道，没去查过。不过看着不像是他的小孩。当时来的另一个胖胖的小孩应该才是王富贵的小孩。”

    女军医没再说什么话，开始认真地处理我脸上的伤口。

    “若清，需不需要我帮忙？”顾浪询问道。

    柏若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你从冰柜里拿一个冰袋过来。”

    顾浪打开了冰柜，拿出一个冰袋，说道：“是要给他冰敷吧，我来就行。”

    顾浪将冰袋放在我肿胀的伤口上，一阵冰凉使我刚擦完药后的那股麻痛瞬间冰封。

    “我来就行了。”柏若清说，“他肿的地方有点多，一处肿消得差不多又要将冰袋放在另一处。花的时间比较久，我来就好了。”

    顾浪说：“只要你能在这陪着我，多久我都可以。”

    “⋯⋯”

    最后，柏若清只是让顾浪先敷着，自己下车透透气，随便汇报一下我的情况。

    等到柏若清走后，我睁开了因为不好意思打扰他们而许久未睁的双眼。

    看到我睁开眼之后，顾浪将放在我脸一侧的冰袋直接放到我脸上，说：“醒了就自己敷。”

    “手，我的手抬不起来。”我故作虚弱地说。

    “没关系。”他说，“我帮你抬。”

    他将我的手抬着放到了冰袋的位置，我的手就这么搭在那冰袋上。

    “你想快点消肿就好好拿着它来敷。”

    他说完，也不顾我盯着他的目光，直接从床旁边的座椅上站起来，打开后车门，下了车，留我一个人在这车上。

    “顾浪，你怎么下来了？”柏若清质问道。

    “他都醒了，可以自己动手了，我就想着下来陪你。”

    “那你也应该看着他呀，他一个人待着车上很危险的。”

    “不就脸上受了点皮外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能不能有一点责任心？”

    柏若清说完，回到了车上，将车门都锁了起来，不让顾浪再上来。

    我见军装外套着白大褂的柏若清将车门锁上，询问道：“不让顾浪上来了吗？”

    “他来了只会捣乱。”柏若清说，然后看着正在拿冰袋敷脸的我，问道：“手累不累，需不需要帮忙？”

    我的头挨着床微微地摇了摇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一只手累了还有另一只。”

    我有别的打算，于是问她：“能让何峰少校过来吗？我想和他聊一聊。”

    “嗯，”柏若清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下去了。

    “若清，怎么下来了？是不是需要我帮忙？”顾浪一直守在车旁边，见到下了车的柏若清后问道。

    柏若清没有理他，而是直接去找何峰。

    顾浪见柏若清走了，自己也跟了过去。这让柏若清有些烦，她说道：“别跟着我。”

    顾浪只是被说停了一下下，但是他对女人好像有一种别样的执着，停了一下又跟了过去。

    “你再跟着我，我让人来揍你。”

    他们旁边的军人见到这一幕，也只是说说笑笑，连部队里都特别喜欢八卦，看起来应该是不会帮柏若清揍他。

    柏若清见顾浪还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真的烦。

    “你别我到哪你跟到哪，给我一点活动空间行不行？你再跟着我，我以后理都不理你一下。”

    听到了这话，顾浪没有再跟，而是双手插兜回到了车上。

    他就这么地坐在床旁边看着我拿冰袋敷脸，以此打发时间，也是等着柏若清再回来。

    我说：“怎么的，被甩了？”

    他听见我说这话，不屑地说道：“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你小心点别再被人揍就行。你一有事，又得麻烦若清，然后又来这给我当电灯泡。”

    我看了看他，依据我之前学过的心理分析师的知识，对他说：“你不是真的喜欢她，你只是想重新找些女人麻痹你自己而已。”

    我看到他也有点茫然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不屑地对我说：“小屁孩毛没长几根，就想教大人谈恋爱。”

    “她现在对男人没有想法，我劝你还是换个目标。”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他这样说。

    他不改变目标，无非不就是一种征服欲，我也不再说些什么，就让尴尬的气氛弥漫在这车厢里。

    我撇向车外，发现柏若清和何峰过来了，我给了顾浪最后一句忠告。

    “如果你还追她的话，你最好在她面前表现得有责任心，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当。因为部队里的人，不会看得上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我想起了顾浪之前对柏若清说的话，又补充道：“在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之前，不要说些让人恶心的话。”

    柏若清和何峰来到了车门口，何峰上了车后，让顾浪下去。

    顾浪下车之后，何峰将门关了起来，问道：“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我说道，“那个胖子怎么样了？”

    “和你一样。”

    呼，我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现在能起身走动了吗？”何峰问我。

    我实话实说，说道：“可以了，只是不想起来，想睡在这床上，因为睡在这里比较舒服。就让我当个病人在这躺一晚上，明天再起来。”

    何峰说可以，躺两天都不会有人赶我走。然后他继续说道：“没必要为了一点吃的而去打人。”

    何峰是从王桀那里知道的情况，我回他：“我看不惯他欺负王桀。”

    我其实是比较理智的，或者是说几乎没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丧失理智，我对现实中的很多事情看得都很平淡。可王桀被人欺负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挥拳揍了过去。

    “你以后可以不用为了食物而大打出手，如果不够了，来找我们要就行。”

    我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的食物也很宝贵。”

    何峰说：“你们两个也吃不了多少，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刚刚我们在搭房子的时候，上校还夸了你，说要不是你，这沙房也建不起来。”

    “他还说要保护好你，不能让你再想今天一样被人打了。说你是我们人类的希望，比那头大肥猪强多了。”

    听他这样说，我有点点无语和无奈，我问他：“你不是说不和上校汇报吗？”

    他显得很疑惑，我也看得出来这是真的，他说道：“你不是说不接受表彰吗？我和上校说了，你想低调，不想让那些同学都知道，所以不需要在别人面前获得表彰。”

    我想起来了，何峰只答应我不会让我接受表彰，可没答应我不进行汇报。

    真操蛋，这样的话还不如接受表彰，这样我就能在学生堆里当老大，以后就没人敢欺负王桀了。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来就会不符合我低调的形象。

    “王桀他现在在哪？”我想起了王桀，于是问道。

    “他刚刚哭着想要来找你，但是他哭的有点吵，怕影响到你。我们将他带到了旁边的一辆车上，让他在那等着。”

    “我们告诉他你没什么事，明天就能见到你了。现在估摸着他应该是睡着了。”

    听何峰这么说，我放心了，我开始询问他育种部队的职责。

    “你们育种部队除了在达里雅布依搭建家园，还有什么其他任务吗？”

    “我们准备在建好房子之后选拔育种部队的新兵，这维护你们的责任还需要年轻一代的人传承下去。”

    “你有没有兴趣当这个新兵？你这小身板，是该好好练练了，连那个胖子都打不过。”

    “我知道你在激我。”我说道，“不过我接受你的提议。”

    过了很久，何峰问我：“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以前一直不理我的何峰，现在对我倒是格外地有耐心。

    “最后再说一句。”我说道，“谢谢你今天帮我。”

    “嗯，”何峰说道，“现在天也晚了，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何峰，说：“你去外面吧，我想一个人待在这车里。”

    “没问题吗？”

    我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说：“我你知道的，没问题。”

    何峰下了车，替我关上了车门，我从床上起身将车门锁了起来，然后将车内的灯关掉。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这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的车厢，才感觉到安逸。

    看来我还没有从心底接受何峰，他待在这车上，我内心会升起一丝警觉，让我无法安心入睡。

    ⋯⋯

    第二天早上，我从车床上醒来。车外微微透进的一点光线，使这车厢不会过于黑暗。

    如今我的脸上已经消肿，只是看上去还会有些伤疤。

    我从床上起来，打开了车门。

    我从车门向胡杨林里看去，看见军人们已经开始搭建起了房子。

    我下了车后，就见到王桀从旁边窜了出来。

    “黄尚，你没事吧？”说着，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我额头上的伤口。

    “没事，一点小伤。”我说道，“你刚刚是从哪钻出来的？”

    他指了指旁边车的车轮，说道：“我刚刚就待在那里。”

    我慢慢地朝着胡杨林里的那排房子走去，王桀也跟上了我，我对他说道：“以后不要在那种地方等我了。不管怎样，我醒了都会去找你的。”

    王桀点了点头，和我走着，问我：“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他们建房子那，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说道。

    “为什么要去帮忙？我们还那么小，也没多少力气。”

    我和他说了育种部队选拔新兵的事情，说这样可以给他们一个印象分。

    王桀哦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说：“那我去给你打下手。”

    那刚建的房子，是在河流旁边。那里除了建房子的军人，还会有一部分负责后勤、送水送粥的女军人。

    我看见顾浪就在那后勤的队列，和柏若清干着这不痛不痒的工作。

    我带着王桀先来到了顾浪这里，我喊了一声道：“嘿，顾少。”

    我看见他的脸已经挂不住了，丑着脸走到我这，将我拉到了一边。

    “你给我留点好印象吧，没看见我在干嘛吗？”

    “看见了。”我说，“她又不会在意你顾少的身份。”

    “不管她在不在意，你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他警告我。

    “你真的想追求她？”我问他。

    “废话。”

    “那你这样可不会让她产生兴趣，我给你支支招。”

    “你能有什么办法。”他显然不相信我，不过还是听着我说。

    “之后有个育种部队新兵选拔。”我和他说，“如果你选上了，和她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而且你还能在她面前展示自己身为男人的魅力。”

    “这选拔你从哪听说的？”他问我。

    “昨天车上的那个少校告诉我的。”我说，“如果你真想选拔上，你这几天可以帮他们盖房。你也是个成年人，有这能力，还能让他们选拔你的时候有个印象分。”

    “都说了我是成年人，不比你们这些学生有竞争力？”

    “你想想。”我说，“你之前天天骚扰柏若清，很可能他们不让你进入部队。还有，这新兵的选拔选的是年轻一代的接班人，你能不能参加都是一回事。你这几天好好努力，给他们留个不错的印象，还能给柏若清留个好印象。”

    他思考了一下，虽然很不想听我的话，不过不得不承认我这是个好方法。

    “如果觉得我的提议不错，待会就跟我一起去。”我说，“我有办法让我们过去帮忙建房子。”

    他同意道：“行吧，不得不承认，你还是有些好主意的。”

    我和王桀带着顾浪来到了何峰这里，我向他说我们想要一起帮帮忙，毕竟人多力量大。

    他问我们会不会建房子，我和他说我学过这个，完全没问题。

    他同意了我的加入，和领头的中校报备过后，带着我来到一处正在搭建的屋子。

    那处房子和其他地方都是一样，一个人在底下递砖，另一个人在上搭砖。

    何峰跟那两个人说，让他们再去旁边起一栋，这个建到一半的让我们三个来。

    他们离开了，先去胡杨林外制造沙砖的地方运砖到我们旁边的一处空地。

    运的差不多，让专门负责运砖的人继续运着，开始用铁楸挖地基。

    我看了别处挖的地基，要建一层高的小平房，也就向下挖了差不多一米。

    “这已经建好了一半，你们按着这框架建，应该没问题吧。”何峰说道，有些不确定我们究竟能不能建好房子。

    “肯定没问题。”我说道。

    “既然没问题。”何峰说，“那我就去帮他们运砖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何峰走了，我来到砖堆边，将地上的一个水泥桶拿了起来，拿给顾浪，对他说：“你去河边接一桶水。”

    顾浪很疑惑地说：“直接拿砖砌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打水，别人都没用水啊。”

    “你去接水过来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拿着这个方法去和柏若清说，她肯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果然，现在柏若清就是他的软肋，他二话不说就快步走到河边，打了一桶水过来。

    我拿起了砌墙过程中用于黏合两块沙砖的黏度剂，将黏度剂打开，将里面的液体倒入顾浪刚接的那桶水里。

    我一边倒一边对顾浪说：“倒这瓶的四分之一就可以了，倒多了浪费，倒少一点问题不大，不过不能太少了，四分之一是最稳的。”

    “如果把控不好量，可以将一个用过的黏度剂瓶子截成四分之一，先倒进去，再倒进水里。”

    我把控好量，倒了四分之一的蓝色黏度剂，黏度剂在水中扩散，最后整个水都变蓝了，变成一种蓝色胶质的果冻状液体。

    可它的特性又不像果冻，这调出来的混合液拿出来放到固体表面上，具有很好的流动性和吸附性。

    “等整个水变蓝，说明黏度剂已经和水混合均匀，这也比单单使用黏度剂好在沙砖上涂抹。”

    我对顾浪说道，他看我这专业的模样，已经在认真地听讲，估计一会肯定要在柏若清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我左手拿起一块沙砖，右手拿起一把刮铲。我用刮铲将桶里的液体铲出了四分之一个拳头的大小，将那团液体放到了沙砖表面。

    我用刮铲将那团液体均匀地涂抹在沙砖表面，最后沙砖表面只剩下薄薄一层淡蓝色的粘性物质。

    我将那块沙砖放到了需要搭建的地方，向下稍用力的按了按，并调整好它的角度。

    这搭砖的过程也就持续了两三秒，比其他人搭的要快许多。别人都是拿着沙砖，然后直接将黏度剂倒在那沙砖上。

    那黏度剂不经过水的稀释，很容易就黏到沙砖上，用刮铲也刮不开。只能在没有黏度剂的沙砖表面继续使用黏度剂，这样就很浪费时间。

    我演示完一遍后，对顾浪补充道：“这最好有三个人，这样效率最高。一个人负责给沙砖表面涂抹黏度剂，涂好之后将有粘性的那一面朝上放在一旁。另一个人负责传递涂好黏度剂的沙砖。还有一个人负责搭砖。”

    顾浪听完我说的，奇怪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平静地说道：“这很多吗？”

    “这都是我在学校里学的，你也别大惊小怪，赶紧去告诉他们这个方法。”

    “我是想给你表现的机会，所以忍着一直没告诉何峰。”我对顾浪说，“我们在这涂砖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