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薇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舍友们轻微的鼾声，久久无法入眠。明天，是夏栀子的十七岁生日，这是她们融入彼此生命的第五个年头，却也是她们从此形同路人的第二个生日。

    夏小薇还记得，那件事没发生前，她们是那样快乐，像无忧无虑的小鸟，只需要享受生命的美好。天空和海洋，都对她们如此恩惠，她们可以尽情在苍穹下翱翔，在爱的海洋里寻找幸福。

    或许是那时太过顺遂，以至于她们忘记了，命运馈赠的每一份礼物，都需要她们自己埋单。夏小薇辗转反侧，尽量不发出声音，却还是在一片黑暗中，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划到了那个界面。

    对话框显示的时间是那件事发生的当天，从那以后，她们的头像就没有再在对方的通讯录里亮过，就像美丽的流星是那样短暂，绚烂之后只能陷入无尽的黑暗。

    夏小薇颤抖着双手，发送了一句“生日快乐”，系统却提示自己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她的手在抖，心却更痛，事情已经走向无法挽回的局面，离开的人也再也不会回来，可是留下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五年前，夏小薇在蒋燃在告白夏栀子后，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坦白，然后落荒而逃。那时她就以为，自己和夏栀子，会成为势不两立的情敌。她在街上游荡了很久，不接听电话，一个人到很晚。

    夏小薇漫无目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夜越来越沉，她独自坐在关闭的饭店门口，数着天上的星星。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夜很冷，而她衣着单薄，哭着哭着，她伏在自己的腿上，进入了梦境。

    父亲夏洛和涂虹出去旅游了，只剩下夏小薇和夏栀子两人在家。她知道夏栀子会担心自己，可是此刻她就是故意想让夏栀子寝食难安，她就是要夏栀子心存愧疚，而其实她比谁都了解，夏栀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夏小薇眼前闪过，她闻到浓重的酒味，她知道自己遇上醉汉了。深夜孤身的女孩遇见醉酒的男人，夏小薇看过太多类似报道，心不禁提了起来。

    她慌乱地站起身，想要逃跑，那道影子却追了上来，她加快脚步，他就紧紧跟随，最后把她逼近一条死胡同。夏小薇害怕得大叫，却又怕激怒男人，只好噤声，心中盘算逃脱的办法。

    男人越逼越近，酒气呼在夏小薇脸上，她一阵恶心。男人嘟囔着，伸出一只手指，挑逗地摸着夏小薇的脸，她立即将脸别开。男人像一只狩猎的野狼，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他暴烈地撕扯夏小薇的衣服，夏小薇害怕得瑟瑟发抖，却无法脱身。带着酒气的狂乱的亲吻，像风暴一样砸在她的眼角，一阵腥臭味覆盖了她的嘴唇，她的初吻就这样被粗暴地夺取。

    “小薇！”就在这时，巷口忽然照射进来一束光，是夏栀子的声音，夏小薇看见了夏栀子和林雨晨，还有蒋燃。蒋燃看见男人，立刻撸起了袖子，林雨晨也紧随其后。

    男人看见两个高大健壮的少年，在夜风的吹拂下醉意也散了几分，松开了抱着夏小薇的手。夏小薇头发凌乱，衣服松散，神色惶恐，她飞也似的逃向夏栀子，扑进她带着淡淡体香的怀抱。

    林雨晨和蒋燃，将男人狠狠揍了一顿，尤其是蒋燃，下手稳、准、狠，男人被揍得哇哇直叫、抱头乱窜。林雨晨本来想报警，却被夏小薇哀怨的神情制止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地狱，而地狱不能轻易展示给人看。

    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夏小薇一直神情恍惚，她缩在夏栀子的怀里，不敢看一旁的林雨晨。蒋燃坐在前排，他试图讲几个冷笑话，转移夏小薇的注意力，可是气氛却越来越冷。

    回到家里，夏栀子走进浴缸，放了一缸热水，然后替夏小薇拿好睡衣睡裤。她知道，自己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有近乎偏执的洁癖，而今天的遭遇，也必然成为她心灵上的一个污点。

    林雨晨和蒋燃，一直守在她们家里，怕夏小薇会情绪失控不能自已。夏栀子把客厅的空调开足，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们俩一人靠着一组沙发，和衣休息。

    夏小薇木然地走进浴室，脱去贴身衣物，而夏栀子则穿着浴袍，帮她清洗身体。今晚幸好他们及时赶到，夏小薇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对于这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孩，夏栀子知道，夏小薇的忍耐度已经超越极限。

    夏小薇忽然一把抱住夏栀子，嚎啕大哭，泪水顺着夏栀子的脸颊，流进她的脖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夏小薇喃喃自语。

    夏栀子心里忽然一惊，这些年来，她自己早已经将夏洛当成亲生父亲，而涂虹对夏小薇也是视若己出，他们是温馨幸福的一家人，可是在最痛苦难过时，还是血浓于水。

    她们沐浴完，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林雨晨和蒋燃还没有睡，一脸担忧地看着两个女孩。卧室里，夏栀子轻轻抚摸着夏小薇的脸，“小薇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夏小薇的泪水奔涌而出，“栀子，我喜欢林雨晨，你不介意吗？”夏栀子下意识朝门口望了一眼，夏小薇敏感地闭了嘴，不再说话。夏栀子梳理着夏小薇的头发，过了良久，她轻轻说，“小薇薇，你是我的亲人，是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这点谁也无法改变。”

    早上起来，夏栀子蹑手蹑脚做了早餐，是夏小薇最喜欢吃的鸡蛋摊饼。林雨晨和蒋燃也醒了，他俩显然一夜没休息好，眼里尽是红色的血丝。厨房里飘来食物的香味，夏小薇其实早就醒了，却一直装睡。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林雨晨和蒋燃。夏小薇不能骗自己，她喜欢林雨晨，和蒋燃在一起时也感受过自在和快乐，可是昨天的一切，似乎把她的世界，已经轰然推倒。

    可是当夏小薇磨磨蹭蹭走出卧室，她才发现，两个大男孩已经离开，而夏栀子准备了热牛奶和香喷喷的鸡蛋摊饼，正笑意盈盈地等着她用早餐。

    夏小薇刚要开口，夏栀子就先发制人，“小薇薇，市区的商场打折了，咱们去淘淘衣服吧。还有，今天上映了一部你很久之前就想看的电影，咱们一起去看吧。看完电影，再去零食屋买点东西吧，我都嘴馋了。”

    夏小薇每次想要开口，都被夏栀子适时地岔开了，渐渐地，夏小薇也被夏栀子谈论的话题吸引了兴趣，逐渐忘了昨晚的遭遇。两人一拍即合，带上手机和钥匙，出门逛街。

    那晚的事情过后，夏栀子、夏小薇和林雨晨、蒋燃保持着一种特别的默契，对那件事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有的时候，夏栀子感觉到夏小薇的异样，总会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夏洛和涂虹也旅游归来，给她们带了很多礼物和特产。夏小薇这次仿佛特别依恋父亲和阿姨，如同久别重逢，一直依偎着他俩。夏栀子的心里，却闪过一个画面，是夏小薇哭泣着找妈妈的那晚。

    夏栀子和夏小薇谁都没有向父母提起那晚的事情，仿佛是中了一种古老的魔咒，失去了记忆。在后来的时光里，偶然提到去游乐场玩的那天，她们都会自动屏蔽掉之后的信息。

    夏小薇看着手机的荧光屏幕，找到蒋燃的头像，他的头像还是没有改变，是漫画的夏栀子加上一颗红色的爱心。夏小薇把信息编辑了很多次，最开始是长篇大段，后来删减成短短的一句话。

    “今天是夏栀子的生日。”夏小薇思来想去，闭上眼睛，点击了发送。很久，没有回音，却在夏小薇差点睡着时，她的手机振动起来。安静的夜里，手机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夏小薇听见临近床位的室友，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夏小薇赶快轻手轻脚爬下床，悄悄开门，站在楼道里接听电话。“小薇”，蒋燃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知为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听见熟悉的声音，夏小薇有一种格外的心痛。

    “小薇，为什么要离开橘井？适存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比橘井差了一大截，你不是要考BJ外国语大学吗？你这样做，不是自己惩罚自己吗？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呀。”蒋燃的声音很小，却句句落在她的心坎。

    夏小薇的泪水，仿佛被一种气压，压到了喉管了，她想说些什么，却不能开口。双方沉默了很久，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最后她强忍情绪，说了一句，“蒋燃，记得祝福夏栀子生日快乐。”

    蒋燃停留了几秒，叹息一声，“那是一定的。我知道，你的心里还装着她，我会把你的祝福和我的祝福，加倍送给她。”夏小薇没有说话，泪水却掉了下来。

    天上星光黯淡，夏小薇遥遥望向夜空，她想起小时候听人说，死去的灵魂会化成星辰，照耀思念他们的人。她忽然来了兴致，痴痴望着天空，心中悲伤和希望交织。

    她想象着，星星就是父亲夏洛和阿姨涂虹的眼睛，其实他们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她们。夏小薇挂断了电话，深夜的寒意已经让她有些颤抖，她转身回了宿舍，室友们的呓语，透露着白昼不曾说出口的秘密。

    “生日快乐，栀子。不论如何，你都曾是我最亲的人。”夏栀子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在混合着眼泪的心事里，沉沉睡去。她的手机却又在被窝里振动，她迷迷糊糊掏出来一看，是宋争辉发来的，“夏小薇，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