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萤讶异的目光中，苏明身后的狐尾逐渐生长，最终在一人余高的长度戛然而止。

    而此时的苏明已经不似起初那样痛苦。

    他单膝跪地，一手搭在膝上，低垂着脑袋，没发出一丝声音。

    “苏、苏明？”

    姜萤试探叫了一声，拇指推开剑柄，没敢轻举妄动。

    警惕和不安中，她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苏明的一举一动，终于在簌簌的落雪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

    很轻、很细，但还是让姜萤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总归是有救的。

    修长的狐尾在空气中缓缓摇动，将苏明的身影衬托得有些妖异。

    姜萤认真思考了一下，松开了握紧剑柄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子。

    “你还好吗？”姜萤警惕着伸出手，“我的真元可以驱散妖力，握住……”

    咻——！！！

    顷刻之间，妖化的苏明暴起发难，尖锐的利爪毫不留情地抓向姜萤，带起了数道一闪即逝的白光。

    猝不及防之下，姜萤被爪光逼迫得连连后退，眼看便要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了。

    只见她身体向后一仰，堪堪躲过一记爪击，而后足尖向后轻点，翻身一跃间拔剑出鞘，冰寒刺骨的剑光朝苏明身侧的立柱斩下。

    轰！

    烟尘四起，半边破屋应声倒塌，将苏明压倒在内。

    烟雾边，姜萤并未趁机补刀，而是立即抽身而退，和苏明拉开距离。

    她脸色凝重，胸口的起伏稍显急促，右手衣袖居然已经被撕成破烂的布条，露出其内白皙细腻的肌肤。

    苏明体内的妖狐，比她强。

    姜萤眉头紧蹙，死死盯着倒塌的半边破屋。刚刚若非她心中早有准备，险些连拔剑的机会都找不到！

    更糟糕的是，她没办法直接对苏明出剑。

    妖狐再强，用的也是苏明的凡人之躯，短时间内无法将这具身体炼为妖身，自然也扛不住姜萤的剑。

    他……会死。

    场面似乎陷入了死局。

    简单思考过后，姜萤很快意识到仅凭自己似乎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除非……

    除非她能绕过苏明的身体，直接击伤妖狐本尊。

    姜萤眼前一亮。

    妖狐用的确实是苏明的身体，但他身后长着的，不就是自己的尾巴么？

    然而，妖狐的实力更胜于她，尾巴又长在身后，她该怎么绕过不堪一击的苏明，从后面偷袭一个比自己更强的敌人呢？

    想到这里，姜萤巡视四周，在废墟边缘发现了被烟尘扑灭的摄妖烛，心中霎时间有了决断。

    脑中的思考一瞬之间便已完成，姜萤长身而起，抓向摄妖烛。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倒塌的砖石间白光乍起，一条修长洁白的狐尾抽向姜萤，在夜色中留下一条几不可见的残影。

    姜萤的实力本就不如狐妖，此时注意又被摄妖烛吸引，反应便慢了半拍。

    眼见粗壮的狐尾抽向自己，她心中一惊，刚想出剑斩去，却早已被狐尾近了身！

    砰！

    腰身被狐尾狠狠击中，磅礴的巨力将姜萤抽得倒飞而出，正撞上破屋另一面墙，而后去势不止，直向屋外飞去。

    白茫茫的积雪中，姜萤滚了好几圈方才止住去势，原本背在身后的行囊散开，几样杂物连同苏明的两块玉饰一道，在风雪中散落得七零八落。

    她吃力地爬起来，面纱不知飞到哪里，露出了隐藏其后的姣好容颜。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洇红了胸前的白衣，也染红了堆积的风雪。

    但她眼中却流露出先前不曾有过的专注和清醒。

    在她缓缓抬起的右手中，一抹鲜红在漫天飞雪中分外显眼——

    那是一小截快要燃尽的红烛，是眼下除了姜萤自己外，唯一能吸引苏明体内那只妖狐的东西。

    她站起身子，拾起掉落在身侧不远处的佩剑，在积雪中准确地挑起火折子，将摄妖烛点燃。

    小小的火苗在风雪中明灭可见，似乎随时有熄灭的风险，而在它燃起的瞬间，姜萤在不远处塌了一半的破屋中听到了骤然加重的粗重呼吸。

    在她砸出的墙洞中，苏明四脚着地爬了出来，八条半虚半实的修长狐尾舒展开来，几乎和飞雪融为一体。

    原本清逸俊秀的面容露出狰狞痛苦的神色，似乎在和什么东西生死相搏，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句：

    “姜仙师……别……”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战斗似乎胜负已分，脸上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顷刻间只剩狰狞。

    下一刻，被妖力控制的苏明宛如一支离弦的箭，向姜萤冲去。

    准确地说，是向姜萤手中的红烛冲去。

    在他动起的一瞬间，姜萤转身便逃，向远处的密林处疾驰而去。

    她这次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让狐妖轻易得手。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拖得够久，妖狐就会被摄妖烛吸引得越陷越深。

    唯有如此，她才有偷袭的机会。

    事实也恰是如此，摄妖烛的气味确实并非一般妖族所能抵抗。眼见姜萤消失在密林中，狐妖凶性大发，不假思索地冲进密林，顺着摄妖烛的香气肆意狂奔。

    枯枝断叶将苏明脆弱的肉身划得遍体鳞伤，在积雪中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又在片刻后被风雪掩埋殆尽，没留下任何痕迹。

    妖狐实力虽强，终究是肉体凡胎，速度犹不及受了皮外伤的姜萤，追了好久都没追上。

    然而，摄妖烛的香气便如迷雾中的明灯，让妖狐死死咬住方向，再加上身体伤痛的刺激，让他的凶性也随之愈演愈盛。

    不知狂奔了多久，狐妖感觉空气中的香气愈发浓烈。终于，在绕过一棵高耸的劲松后，只剩下浅浅一截的红烛赫然出现在积雪当中，微弱的火苗几乎要被风雪打灭。

    妖狐的兽性不可自抑地爆发，向红烛纵身一跃——

    嗡——

    高耸的劲松上，姜萤一跃而下，双眸早已不似秋水般平静，而是贯穿一切的决然。

    银白的剑光倾泻而出，和漫天风雪融为一体，向苏明背后尾根处斩下。

    巨大的生死威胁让狐妖的注意力从红烛中拔出，但却为时已晚。

    凡人的肉身让他来不及躲开姜萤用尽全力的一击，只能八尾尽出，向姜萤抽打而去，试图在剑光命中前阻止这个胆敢偷袭他的阴险人类。

    嗤——

    剑光落尽。

    ……

    苏明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梦中，他和一只毛色漂亮的白狐狸大打出手，似乎在抢夺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惜那狐狸尾巴太多，他双拳难敌八尾，虽然偶有胜势，但那狐狸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每次都转危为安，他却后继无力，渐渐败下阵来。

    最终关头，眼看他就要被狐狸狠狠制服，却似乎听见了什么莺啼般好听的低语，然后便感觉身上压力骤然一轻。而后，那狐狸好似未曾出现过一般，如泡影般消散而去。

    于是，苏明的意识稍稍恢复，先前听不清的低语声似乎真切了些：

    “应该……成了？你可别死了，我还要拿你……去请赏呢。”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几条交错的狐尾，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漫天风雪之中。

    而在散去的狐尾后，少女白衣染血，直挺挺向前倒去。

    恰倒在苏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