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地望向四周，窗外风景正好，汽车行驶平稳，一切都是那么安好。

    池枭定了定心神，安慰自己。

    不是他不是他。

    自己怎么可能会对楚寻这样呢？

    *

    晦暗的地下室，只有左侧墙壁上顶处一盏小得可怜的窗户透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光线。

    这种光并没有让房间多了一抹生机，反而添了几分诡谲莫测的色彩，更显得阴冷无比。

    这间房子里。

    池长明平躺在床上，地板上，遍布着烟头，还有摔碎了的许多拼都拼不起来的酒瓶碎片。

    他和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完全不同。

    衬衫领口凌乱地敞开，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眼角红血丝分明，根根分明，蔓延到眼球，他强撑着起来，忍不住咳嗽，池长明用手捂住嘴，手心里，吐了不少的血。

    他瞳孔没有任何聚焦感，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顿了一会，想去摸旁边的烟盒。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打开。

    白芷进来，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烟盒，有些气，但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他并不管用：“你不要命了吗？”

    池长明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磕着烟盒，咬进唇间，低声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又带出了不少咳嗽：“不要了，都快死了。”

    白芷沉默片刻，她的沉默让整个地下室又陷入一片安静，池长明没有和她说话的欲望。

    白芷望了望他，笑了：“为什么不跟她说？不敢？”

    池长明吐了一口烟圈，也不否认：“嗯。她现在过得很好。”

    “……”

    “那你呢？”白芷反问，“为了她命都不要了？”

    池长明抬了抬眸，那眼里眸色分明，哪怕快要死了，也只有提起楚寻才能波动他的情绪，他缓慢开口：“不要了。”

    白芷用一种荒唐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一刻，她抛下了自己的任务，真实地，发自内心地看着他，才发现，这个书中传说中的最大boss，不过是一个为了一段自我感动的暗恋命都不要的恋爱脑。

    池长明笑，咬文嚼字地重复：“她这一世会过得很好。”

    白芷用脚尖踢了踢旁边的酒瓶碎片，带起了一阵的刺耳：“可她永远都不知道你喜欢她。”

    “不需要知道。”

    池长明缓慢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部位，他知道自己可能连今天都撑不过了。

    “她连我存在过她的青春里都不知道。”

    *

    池长明上高中那年是最灰暗的时候，当时因为被车撞，他的腿一度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是中途转学过来的，他没忘记那时他到新班级时，其他人惊疑，恐惧，同情的眼神。

    班主任指了指窗边的位置，那边阳光明媚，靠窗，在角落，样样都挺好的。

    他唯一不满意的，是那里坐了一个女孩。

    她倒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用那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的眼睛看他。

    因为她趴在桌子上睡得很熟。

    班主任对他说：“现在班级里只有一个空位了，她不太好，你别招惹她，欺负你了你来找我。”

    现在想想，那句“她不太好”，是他对她印象的最大误解。

    池长明坐在了楚寻旁边，楚寻察觉到旁边有人，胳膊肘往另一边凑了凑，离远他，很明显地嫌弃。

    但池长明却不感到反感。

    因为他知道她好像还没注意到他的腿，她这种敌意，源自于对外界的排斥。

    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

    池长明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新同桌怎么会有那么多觉要睡，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她才伸了伸懒腰，撑着腮，转头看他。

    池长明正捧着书在读，察觉到旁边越来越刺眼的目光，他感觉自己都快握不住书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甩她脸上。

    然后，楚寻惊疑不定地问了他一句终生难忘的话：“同学，你已经懒到上学都不愿意走路了吗？”

    “……”

    池枭确实感到了实实在在的难堪，这种难堪不亚于他在台上被全班注视，用一种他们自以为高尚的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池长明似乎在那一刻，瞬间意识到班主任的那句“她不太好”的话。

    岂是不太好。

    是那种张扬在阳光下的坏，坏的明明白白。

    池长明愤怒地看着她，咬牙切齿，说出了那个他许久没说出来的，别人也不敢在他耳边念叨刺激他的那个词：“我是残疾！”

    “……”

    楚寻掏了掏耳朵，拉长声音：“你是残疾啊……”

    池长明就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死死地咬着牙，浑身颤抖，还要摆出一副防备的模样。

    他以为她会开始对他残疾的事情展开长篇大论，现在社会风气十分重视道德，哪一个不是对残疾人打着关爱的名号？这种鄙视残疾人的社会败类已经少之又少了，但肯定还是有的。

    他以为楚寻就是这种人。

    毕竟她本来长得也不算那种十分良善的类型，长得很带有攻击性。

    然后，他听到楚寻学着他的语气，低吼：“你是残疾就残疾，你吼我干什么？”

    池长明愣住了。

    她的话其实也不算好听。

    但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遮遮掩掩，语气里也很平常地把他当做正常人。

    她的世界，好像就是那么纯粹干净。

    池长明低头看着书，翻了一页，没说话，楚寻也自讨没趣，恹恹地把头往桌上一放，继续睡觉，过了一会，楚寻才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男声：“对不起。”

    楚寻眼皮也没撑开，心安理得地接受：“没事，我接受了你的道歉。”

    “……”

    这之后的相处久融洽多了。

    池长明那点因为残疾而多出来的敏感心被她治得一点不剩。

    那时候。

    他常常捧着书读，偶尔往往旁边毫无睡姿的楚寻。

    更气人的是，每当成绩出来，楚寻的成绩总能甩她一大截。

    一般成绩出来的时候，是她最清醒的时候。楚寻一边观赏着她全班有时候全年级最高分的试卷，一边像模像样地往他的试卷上瞟：“池长明，你是真的很笨哎！”

    楚寻手痒地去抓他的试卷，池长明脸气得通红，转身，想要夺回自己的试卷，楚寻往旁边一躲，池长明的手肘就撑在了墙上。

    楚寻被围在他和墙之间，睁着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看他：“同桌，你这壁咚够可以的啊。”

    池长明慌忙地抢回了自己的试卷。

    楚寻不知道她的每一句无意间的打趣，都能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和她做同桌的那三年，是他第一次那么近地感受到人情冷暖。

    她就像是他走到尽头，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多出来的一抹光，永远在他前方，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高中毕业。

    池长明暂时拒绝了和楚寻的联姻，他不想让她是因为所谓的枷锁跟他在一起的。

    他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为的就是以后回去时能配得上她，能让她看见他。

    可是后来。

    她成了他弟弟的未婚妻。

    池长明那晚发了很久的呆，久到感觉自己就这样过了一世。

    然后，他安慰自己：“没事，她幸福就好。”

    只是后来越来越不受控制。

    池枭不喜欢她，对她不好，和另一个女生私奔了。

    订婚宴上，池枭忽然间的消失让宴会大乱一团，池长明看着台上迷茫，慌张，无助的楚寻，甚至想要走上台，顶替池枭。

    可他还是害怕了。只能在台下愣愣地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楚寻呢？

    怪就怪，他和她的相遇时机不对。

    那年最自卑的他，遇上了最耀眼的她。

    于是他只能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暗中偷窥她，却又不敢接近。

    后来，楚寻死了。

    池长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那年他遇见她的模样。

    张扬，肆意，纯真。

    池长明拿了把刀，抵在手腕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血一点一点地渗出，忽然，他停住了！

    像没事人一样包扎好伤口。

    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伤害楚寻的人，还没付住代价呢。

    池枭自杀的那天，池长明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他蹲在角落里，用手捂住脸，眼泪从他的手缝间不断渗出。

    像没了心爱的糖的孩子。

    他努力回想着楚寻当时自杀的模样，照搬着，同样自杀。

    在他自杀的那一刻，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主角全线死亡！剧情崩坏！”

    “剧情崩坏！”

    “剧情崩坏！”

    “正在重启剧情，重启于第三章……”

    池长明费劲地问，嗓音沙哑：“什么剧情？”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们的剧情。”

    池长明不太懂那个声音的意思，但他对这些也没兴趣，只能大概猜出：“我们要重活一次了？”

    “对。”

    “那能不能，不要让她生病了。”池长明沙哑着嗓音。

    “那你用你的命数代替她。”

    “好。”

    池长明笑了笑，意识渐渐消退。

    只记得最后那个声音如警报似的，在他的耳畔一直响：

    “炮灰池长明违背剧情主线，强行爱上恶毒女配楚寻，扭转剧情，成为书中大boss，剧情崩坏！”

    “正在开启重生副本！炮灰池长明违背剧情主线，强行将自己的命数与楚寻交换，扭转剧情！！！”

    “……”

    “……”

    “……”

    池长明用最后的意志费力地想着。

    想到自己都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他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往外淌。

    楚寻，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

    曾经真的有过一个人，违背剧情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