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东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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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叔正好瞟到了我手机上的照片,一脸坏笑地说:“女朋友这么漂亮的啊。”

    “不是,这次回来火车上认识的小女孩。”

    “你对人家有意思?”

    “没有没有,才上完大学,太小了。”

    “有出息,跟你姜叔一样,你姜叔我从年轻就不喜欢年轻小姑娘。除了相貌好点,其他真是不敢恭维。”

    “可我妈跟您同龄啊?”

    “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成熟,同龄有啥。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我听这口气,大概猜到他今天拉我来钓鱼是什么目的了:“您要给我介绍哪个大三岁的小姐姐?”

    “没有这种好事情,你妈喊我给你介绍,我都劝她,有啥好介绍的,自己喜欢的自己找。”

    “就是啊,还是您明事理。”

    “可不是,姜怡他妈就是我自己找的。初恋女朋友。当年她妈妈铁路局坐办公室的,长得乖,出生又好。我就在电影院门口看了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化工厂头有几个女娃娃有那么漂亮哦。”

    “我妈不漂亮。”

    “不一样,不一样,你妈长得乖是乖,性子还是比较烈。那办公室文员好文静嘛,说话温温柔柔的,她那会儿打扮得又时髦,不是那种很夸张的,但就是好看。她爸是跑广州线的列车长,她的衣服都是从广州买回来的。那个年代哪个穿广州买回来的衣服,不亚于今天穿个啥子LV、阿玛尼。”

    看来姜怡长得像她爸,完全看不出她妈是个时髦的大美人。

    “我那会儿也算个文化青年,喜欢读点书,说话装腔作势的。在一群写诗写小说的年轻人中间还是有点名气。他妈对我印象还是很好。两个人耍朋友的时候,感觉好得很。人家都说我们郎才女貌。但她妈不同意,觉得我工作单位不行,一心想把她嫁给成都铁路局职工的儿。她爸吧就觉得我一搞文学的青年,不踏实。

    “但那会儿我们两个感情好啊,我觉得她漂亮温柔,就是男人心头的梦中情人,她觉得我有才华。但结了婚就瓜了(傻眼了),我其实读点书也就二半吊子,没事还是喜欢看电视,跟兄弟伙吹个牛。她被她爸妈惯实坏了,完全是个小姐脾气,心眼小,一点不对就要跟你闹,完全不会做家务,家里煮饭、打扫卫生还要我来。生了姜怡后,更没法过了。娃娃她也带不到,又学会了打麻将,下了班就去麻将馆里坐起。你要喊我想当年我们刚认得到(认识)那会儿,我肯定想不到最后闹到要离婚。”

    “第二次结婚,就更不摆了。那会儿是一个人带姜怡太恼火了,正好有人介绍了。看到相貌倒是老老实实,说实话长得也很一般,也没啥文化,就图她老实勤快,哪晓得居然是个为了把上城镇户口的骗子。”

    “我听你妈说了你跟以前女朋友的事,结婚不像耍朋友,随便跟哪个结可能都不过不成你想的样子。日子,就是变数多,人也不经过(经不起时间考验)。”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能理解姜叔说的意思,但我不愿意想象我和小岩能在一起的未来也就那样。

    “年轻人,路还长,硬是往前看才是真的。”姜叔重重地拍了下我肩膀,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大包渔具递给我。

    钓鱼是在一个大水库旁边,天公也算作美,雨已经停了。水库前正好翠绿的山,空山新雨后,垂钓碧江前,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坐在那里,脑子里把这几月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记忆越来越差有些前不久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但有些事情却记忆格外深刻。

    我总觉得自己在广州就像整天没有见过天日一样,我能想起来的我在房间里的时候,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像住在黑色沼泽里,越陷越深。

    深呼吸一口,空气都是甜的,鸟鸣声声悦耳动听,我下定决心,回广州第一件事,搬家。

    一条鱼上钩了,拉起来一看,好家伙,好大一条。我赶紧把它拉了上来,然后一把丢进了水库里。

    姜叔爽朗地笑了:“小伙子可以!”

    我们到的有些晚了,才钓了两三个小时,天色就暗下来了。可惜了,要是今天天好,还能再多钓会儿。我和姜叔都意犹未尽,姜叔一边收渔具,一边叹息着说:

    “我也是难得抽空出来钓一天,平时都跟生意上朋友出来钓,不安逸,就是换个地方谈生意,说场面话。你话少,适合钓鱼。”

    “下次回来,时间合适,还找您钓鱼。”

    “要得,先说定。免得你二天有女朋友了,放我鸽子。下回要是姜怡也回来就好咯。”

    姜叔收起小马扎,往停车的地方走去。我跟着后面,依依不舍这绝色山水,要是能在这种地方有个房子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开到那片拆迁空地时,我一路都在仔细瞅,终于在废墟的边缘,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平房,房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应该是老婆婆回去做饭了。

    我很想下去再看看她,便跟姜叔说,我要小便,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去吧,我正好回个电话,谈点事。”

    我踏着废墟上水泥块,快速地跳到了平房前。房子还有一道红色的木门,那门中间破了个大洞,其实啥也挡不住,我要是蹲下来都能直接钻进去。

    我蹲下身来,伸着头从洞口向里打探。果然,这屋里住着那个老奶奶,她背对着我,抱着一个画框一样的东西喃喃自语,旁边架了一个烧木头的炉子,炉子上煮着的饭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的喉咙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像某种动物,听得人有点起鸡皮疙瘩。我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屋里还有其他什么。脚下却没踩稳,一脚滑了个空,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个水泥块哐啷啷倒地。

    老奶奶机敏地抓起炉子边的一把菜刀,回头瞪着门口,我见她拿刀,赶紧侧身一躲,拔腿就跑。

    我一口气跑回车前,却发现姜叔不在车里,车门被锁上了。那老太太显然是看到车了,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拿着刀向我这边走来。我躲在车的另一边猫着腰观望,这老太太性子也太烈了。

    姜叔去哪儿了!我四下看了看,都没见着人。他要是再不来,我只能被老奶奶提刀追着到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