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岩之死
衣柜打开的时候,我崩溃了。
小岩满脸是血地垂着头坐在衣柜里。被刀划烂的胸口带着一条朱红的大围巾。血从围巾与脖子的空隙里留下来,凝成了黑红的斑块。
我泣不成声,手抖得厉害,我伸出颤抖的手去摸摸她的鼻子,冰凉得我的心一阵一阵刀割一样的痛。
天塌了,我跪在地上,眼泪从恐惧的心里涌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才出去了几个小时而已,怎么会早上抱着我撒娇的小岩满身是血。
她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在恨我,她一定在恨我。我抱着头一次又一次地向她磕头:
“小岩,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
“小岩,我错了,你杀了我都可以,你不能这样啊………”
我的嗓子像被水泥封住了一样,声音只能从微小的缝隙里挤出来,尖得刺耳。
头痛,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我唯一还能意识到要做的,就是告诉胖子,小岩出事了。
我捡起手机,好不容易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号码。
我的大脑里已经没有秩序可言了,我语无伦次地说道:“胖子,小岩……她在衣柜里…全是血……胖子……我要死了……”
“死”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身上像被高压电流烧了一遍,我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想爬起来,两条腿却根本不听使唤。
最后一次,我扒着衣柜门起到一半的时候,楼道里“啪”地关门声,让惊吓过度的我彻底眼前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我头痛欲裂,眼前是胖子和小莉、眼镜,还有我妈。
我妈看见我醒来,眼泪就哗拉哗啦地流,拉着我说:“儿子没事了,没事了。”
我说不出话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手。小岩那张满是血的脸,又浮上来。
我哑着嗓子问:“小……岩……醒了吗?”
胖子双眼通红地摇了摇头,我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但那种痛像吃人的怪兽要把人撕碎了。
胖子顿了顿,尽量平静地说:“小岩走了,案子警察在调查。等你好点了,警察来给你做笔录。”
我突然像暴躁地狮子,疯了一样拔掉身上的点滴,把枕头、被子,床头柜上的水瓶统统摔到地上,大声骂道:
“谁!谁他妈杀了小岩!我杀了……我杀了……”痛苦让我语无伦次,我软弱到连骂人都骂不利索。
胖子过来拉住我,用尽所有耐心安慰我道:“肖生,小岩走了,你冷静下来,控制一下。”
小岩走了…小岩走了…小岩走了……我的头脑里反反复复就只有这句话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清楚地记得所有人来问我,我都只会说小岩走了,她为什么要走。
我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警察从我这里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只会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们,我爱小岩,小岩父母不让我们结婚,我不停不停地重复,小岩为什么要走。
这一切,都压在柜子里那堆红围巾下,我的病历、住院资料。
全被那场大雨打湿了,字迹模糊,就像小岩的死。
我坐在衣柜前,任凭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手机一直在震动,但现在我不想看见一个人,不想听到一句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次,胖子提到小岩都吞吞吐吐,眼镜总是欲言又止,还有车站外愤怒的小岩父母。
老家的房子新装修了,不是我妈会过日子,而是小岩家的叔伯去砸的。
所有谜都解开了,人却重得站都站不起来。
小岩去殡仪馆火葬的那天,我不能参加,我妈没看住我,我偷偷跑到殡仪馆外等着。
小岩她爸捧着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看见跪在地上的我,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那一巴掌打下去我半边脸全麻了。
这么多年,他对我的不喜欢,对我的恨,全在那一耳光里了。
她妈妈走过来哭着说:“爬远些。”
的确,他女儿该早点跟我分手。如果不是跟我在一起,怎么都不可能大年夜客死他乡。
原来他们口中,小莉之前发生的案子就是小岩。我终于体会到了胖子的痛楚,我远远不如他。我连小岩的死记都记不住。如果没有这把钥匙,如果那个箱子没有摔出去,这辈子我都会自欺欺人过得很好。
“生哥,开门。”门外眼镜轻轻地敲着门,“你是不是在里面,别吓我。”
我没吱声,觉得自己既可耻又可笑。
“生哥?”眼镜连续敲了几下门。
旁边传来假和尚的声音:“他会不会不在里面?咱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眼镜不耐烦地说:“哪里有什么别的地方。我怕他出事。”
“出什么事?”假和尚好奇地问。
眼镜没再回答他,听声音跑下楼去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不开灯,屋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光。
我突然很想知道小岩走的那一刻被关在这个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会不会觉得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和我在一起。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钻进了柜子里,轻轻把柜子门关上了。
恐惧、期待、愧疚、紧张………这些情绪快速地消耗着柜子里的氧气。我的呼吸急促,恍惚间觉得闻到了小岩的香水味。
门突然被打开了,房间里灯亮着,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来。
模模糊糊中看见小岩穿着一条超短裙站在灯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泪憋得全身颤抖:“小岩……小岩………”
小岩满脸迷惑地将我从衣柜拖了出来,我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
灯光下,我看清楚了,没有小岩,她是岳烟,她是假的岳烟。
她既妖媚,又天真,像有很多张面孔重叠在一起。却没有水蜜桃的味道,也没有那股腐烂的甜腻味。她像一个合体,又像一个新的分身。
她指着衣服,轻声细语地说道,“你都看见了,能记起来?”
我摇摇头:“你是谁?”
“你救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