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夫君
这时,天空微微泛起鱼肚儿白,借着晨光,昆灵羽摸索着下山——清晨的树林,处处是新鲜的气息,吸一口,精神抖擞。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她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月亮早已躲到山后头去了,太阳一跳一跳地拱上来,像个即兴诗人,泼洒下成片的暖意,路渐渐好走起来。阳光穿过无数枝桠奔涌过来,扑在昆灵羽的脸上身上,送来一个个温暖的抱抱——
她脸色红润起来,被晨雾和汗水打湿的衣衫也干了,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从那两个人的对话听来,灵羽袍可是件宝物。
袍子是娘寄存在那里的,娘为什么不放在家里,要存在那样一个地方?
还有——这么重要的事,娘怎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
昆灵羽越想越奇怪,顾不上欣赏蜿蜒的山路两侧成片的七色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彩虹一样的颜色。她痴痴地想着,不觉走了神,连头上传来的擦擦擦巨大的拉锯声,都没听到。
“咔嚓”,她猛得抬头——
妈呀!只见——
一根碗口粗的、被劈去枝桠的、光溜溜的大木棒,直直朝她砸了下来——
“嗷”一声,她就像孙悟空金箍棒下的小妖,晕了过去。
不到一天,晕了两回。
连倒霉,都买一送一。
直到山脚远处,袅袅炊烟升起——她才睁开沉重的眼皮,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自己竟趴在一个宽阔的、温暖的东西上……
那个东西正向前蠕动着——
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看清楚,自己正趴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那个男人,正背着她下山——
梦里那股好闻的异性气息,正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喂,你是谁?快放我下来。”昆灵羽使劲拍那人的头,叫道。
“别动。”男人不但没放他下来,反而双臂用力,将她的屁股箍得更紧了。
昆灵羽急了,双脚使劲踢他的腿道:“你要把我背哪里去?快放我下来。”
见男人不但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反而加快了脚步,昆灵羽情急之下,对准那人的肩就是一口。
男人吃痛,双手一松。
昆灵羽被夯到地上,屁股着地,疼得她龇牙咧嘴:“哎哟,我的屁股。”
男人歪头看看被咬得渗出血的右肩,脸色阴沉如墨。
“臭流氓!”昆灵羽坐在地上,头晕眼花,胃也想吐,嘴上却不肯示弱。
“流氓?”男人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无奈地望望天,低头上下扫视起昆灵羽,一副“就你这样子,让我流你哪儿”的表情。
这让鲜与陌生男子打交道的昆灵羽一下子慌乱起来。
的确,她对自己的尊容心中有数,只要对方不是饿极了的色鬼,一般不会对自己下手。
“那你干嘛不放我下来?我喊了那么久你听不见嘛。”昆灵羽有些底气不足地质问道。
“是你让我送你去七宝村的。”男人快步向前走着,用后背说道。
他可没空跟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是七宝村的?”昆灵羽追在后面问。
“你自己说的。”男人冷冷道,他看看天色,不由眉头紧皱,再不快点,就真赶不上了。
昆灵羽这才想起娘还在病中,急得直跺脚道:“哎呀,你误了我大事啦!我娘还在家呢!快快,快背我下山。”
“人都醒了,自己走。”男人冷冷道。
昆灵羽脑海中浮现出昏迷前的一幕,这才想起,这男人就是在树上伐木的那人——
头晕晕的,额头有些痒,一摸,湿的腥的,是血。血从包扎过的布条,渗出来,看样伤得不轻。
她加快脚步追上他,生气道:“是你伐木,把我砸晕的。我现在头上还流着血哪,你不快送我去治,我要死了,你就是杀人犯!官府要砍你的头,我可没法儿替你辩解。”
“看你一副有钱人家的装扮,怎么会穷得上山伐木呢?听说过卖炭翁,可没听说过卖炭郎啊?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
“莫非是借伐木之名,进山另有企图?”
“嗯?你不会也是来找什么袍的吧?”
“嗯?灵羽袍?我的灵羽袍?”昆灵羽心下一惊,才发现四处不见了灵羽袍,急得到处张望。
“喂,”昆灵羽拽住他,“你有没有见我的灵羽袍,就是我手里拿的那件黑袍子。”
“在你头上。”男人冷冷答道。
她一摸,果然是灵羽袍,怪不得刚才手感不对劲。她大叫道:“啊,你拿这个包伤口?”说着,伸手就要把它摘下来。
男人看她一眼,道:“不想流血至死,就别动。”
昆灵羽的手停下了,再宝贝也不过是件衣服,弄脏了回去洗洗不就行了吗?还是小命要紧,就没再动,只是一脸狐疑的盯着他:
“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让你来找紫尾草?”
男人皱眉,摸摸她的头道:“砸傻了吧?”怎么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少装,若非有要事,谁会单枪匹马闯我们凤凰山——”
男人一听,眸子里立即有光闪动:“你是凤凰山人?”
“嗯——不像吗?”
“这么说,你对这一带很熟?”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
“什么叫很熟啊?那是——相当熟啊!我对这一代,那熟得呀,那是上天下地,无所不知。花草树木,尽都知晓。怎么说呢?简直比对我自己还熟,你是问天上飞的呢,还是地下走的呢?或是水里游的呢?但凡你能报上名来的,它祖宗八代的老底儿,我都能给你说出来。”
昆灵羽吹得很投入,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还在山里迷路。
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想引起他的注意。
“那,你知不知道一种叫灵木的树。”男人凑近一些,问道。
“嗯……问话收费,一次一两。”不知怎么,昆灵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我是那么贪财的人吗?
不是吗?
她心里讨论道。
“嗯?”男人显然也有些吃惊,似乎不太习惯有人赚他的钱,且以这种方式。
“一两五。”
“喂,我说你是掉到钱眼儿——”
“二两。”
“你们凤凰山人都这么黑心肠?”男人贬损道。
昆灵羽毫不生气,反而得意道:“我们凤凰山人,那可都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哪能那么容易让人找到?这个价格可以了。”
男人掏出一个银锭子,扔进她怀里,“说吧。”
昆灵羽颠了颠,足有十两,心里兴奋得猫挠一样。啊啊啊,我赚到钱啦!啊啊啊,我赚到钱啦!原来赚钱这么容易,要不是男人近在咫尺,她恨不得当场转圈圈。
“听说过灵木吗?”男人追问。
“那还能没听说过?”昆灵羽大言不惭道,心里贼笑:这不就听说了?
“能找到吗?”
“你找灵木做什么?”嗯……先发制人,暴露得慢。
“这是你该知道的吗?”男人的语气,冷得像冬日里的冰。
“放心,有我在,一定会帮你找到灵木的。”昆灵羽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道,说完又后悔了: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的话,都不受大脑控制。
我哪里知道有什么灵木呀。
男人脸色刚和缓一些,便见身边的女孩凑过头来问道:“我头上的伤,你打算给多少?”
嗯?又是钱!男人白她一眼。
“你不说,那我可说了啊?五十……”昆灵羽试探着问。
怪了?怎么一遇到这个人,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钱?我是穷疯了吗?
嗯,是没富过。
“什么头,那么贵!”男人明显不悦,这是把自己当傻子吗?
“凤凰山第一女侠的头,能找到灵木的头。”昆灵羽讪笑道。
男人喉头动了一下,显然对她很不满。
算了,紧急关头,跟一个村姑计较啥?真能找到灵木,她要五百都不为过。
他又掏出一个更大的银锭子扔给她。
尽管胸口砸得有点疼,昆灵羽还是兴奋不已,她立即将大银锭子揣进怀里。天哪,让疼痛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不在意。
“有件事我得提醒你,灵木与野山参同属一系,耳朵很灵,一听人来,就遁土逃走了。逃不掉时,还懂得临时变幻迷惑敌人,要想找到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男人提醒道。
昆灵羽一听,才觉得自己牛皮吹大了,嘴上却笑道:“既是一系,更好办了。我们随身带根红绳,一旦发现,立即栓绳。只要拴上红绳,它便插翅难逃。”
嗯?男人好像被她糊弄住了,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关注。
昆灵羽笑笑,拴红绳的方法,还是偶尔听大春说起来的。他虽是猎户,可运气好的时候,偶尔也会搞点儿山参或灵芝来卖。
至于大春,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她就不知道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男人问道:“你是凤凰山人,知道山上闹鬼吧?”
闹鬼?
昆灵羽想起昨晚自己在山上遇到的人,难道是鬼?
她打了个冷战,“你遇见鬼了?”
男人揉揉太阳穴,吐出口气道:“不太确定。但也差不多。”
“具体什么情况?说出来,我帮你分析一下。”昆灵羽道。
“昨夜,我进山找灵木。遇到一女鬼,眼神儿不好,鼻子倒灵光。她嗅到了我的生人气息,便伸出两只手摸索着……要抓我——”男人回忆道。
昆灵羽皱眉看着他,心想:是个瞎鬼吧?
男人继续道:“我刚要跑,反被她扣住,在我身上咬了一口,又撇下我,嗷嗷叫着跑了。”
果然瞎啊!昆灵羽在心里肯定道。
“呃——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啊——”昆灵羽分析道,“或许——不对她的味儿。比如,她喜欢番茄味儿的,偏你是孜然味儿的。”
“这不重要。你看,这是什么符号?”男人撸起袖子,把一只白净的胳膊伸到她面前。
——上面蜿蜒着几道还算新鲜、卖相却不怎么好看的疤,确切地说,是几道血沟子。
“一种有巫术的记号?”男人看着她的脸问。
昆灵羽像老大夫出诊似的端详了一番,又思索了片刻,才道:“许是——正想吃你,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先忙正事去了。怕以后找不着,才留的记号。”
停!等等……
记号???
记号!!!
昆灵羽浑身一震,紧接着脑袋嗡嗡作响……
昨夜——白面小生的话倏然飘来——
“明日正午下山时,你会遇到一个男子,就是今晚被你在胳膊上做了记号的,他便是你未来的夫君。”
一颗汗珠渗入额头伤口,火辣生疼,她龇牙咧嘴,表情扭曲。
“咱俩相遇的时候……不,我是说你、锯木头把我砸晕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昆灵羽忍着剧痛,却问得详细。
男人挑眉道:“想加钱?”
“不是,你快告诉我。是什么时辰?什么时辰!”昆灵羽的头更疼了,好像有更多的汗进去了。
“中午吧。”日头太毒,锯子直反光,才没看到下面有人。
男人回忆了一下,是这样的。
天啊——
他真是我未来的夫君——
这——也太好看了吧?
难怪我说话都不受控制了。
这男人——我的。
哦——
一阵热血涌上来……
“不会吧?又晕了!”男人的脸瞬间黑如墨汁。
年纪轻轻的,身体这么差。
他对着昆灵羽的人中又掐又扎,只差没下嘴啃了。眼看她人中部位被折腾得又红又肿,她依旧死猪一般……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今天的事,要被眼前这个家伙耽误了。
远远地,一阵驼铃声传来,是一支运输物料归来的车队打此经过。
男人招呼上,隔空对了几句话,说了七宝村,车夫告诉他恰好顺路。
讲好了价钱,车夫帮忙抬了人,又上山拿了男人拉下的锯子和木头。
一挥马鞭,拉着俩人火速朝七宝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