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发在木迟庄其实有半亩良田。一家五口靠着这半亩良田也能温饱。

    但是靠天吃饭的老农遇到灾年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史海发就会悄悄带了背篓、药锄和镰刀，爬一爬苍华山。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史海发在山脚下拜了苍华娘娘，就向着雾霭茫茫的山林进发。

    镰刀本来是收割的农具，是史海发吃饭用的家伙，这一会儿也是他开路的工具。

    苍华山在田州人眼里是神山——史海发这样的进山采药的行为明面上是被禁止的。

    这导致苍华山里根本没有人径，史海发只能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进过一次神山，现在腿脚早就不如之前利索。只是一些普通的攀爬动作也做得险象环生，史海发几次停下来休息，才会察觉到自己虽然处在清凉的山阴里，也早已汗湿里衣。

    鹅蛋石到了。

    史海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他对着面前颇似鹅蛋的巨石磕了三个响头，从旁边的树杈上折下一节木棍，小心地竖在巨石与山体的缝隙之间。

    这里密密麻麻地竖着许多这样的木棍，它们挺立在巨石之下，就好像这颗巨蛋全靠它们的支撑才没有滚下山崖一般。

    这些木棍都是像史海发这样的采药人留下的——这是一种叫做“支山”的习俗，他们相信留下一根木棍，苍华娘娘会惦念他们的努力，保佑他们一路平安。

    史海发双手合十，想要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还是只会念叨“保佑”这两个字。

    ……

    展眼间日上三竿，史海发渴得喉咙冒烟。

    他循着水声找到林间的一潭清泉，伏低了身子捧起一抔冰泉，只想痛快饮一口。

    一声低低的咆哮让他动作僵直了。

    对岸的密林中，一双眸子发着幽幽绿光，硕大的虎头探出来，涎水正顺着它的胡须滴进泉水中。

    “完了。”

    史海发听到了虎爪擦过石砾的声音，绝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知道怎地闪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木棍：

    “神仙娘娘救我！”

    金光在跃起的猛虎身上交叉纠缠，然后消失不见，饥饿的猛兽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捕网里。

    “呜……”

    史海发在近在咫尺的哀嚎中睁开眼睛，看到缩成一团的猛虎，和剑指猛虎的女子。

    ……

    骆长虹挽个剑花，将长剑入鞘。

    她撩起狂奔中飞起的碎发撇在耳后，关切地看向似乎仍然处在惊吓中的老人家。

    “你没事吧？”

    “神仙娘娘……”

    史海发原本是失足跌坐的姿势，转换为跪拜的姿势的速度快得令人惊叹：

    “神仙娘娘！感谢救命之恩呐！”

    骆长虹似乎对这种事挺熟悉的，她轻轻抬手让史海发拜不下去，并如实说道：

    “不是我救的你，是他。”

    史海发顺着神仙的手指看过去，一个满身是伤的小伙子正不雅地蹲在老虎边上，冲着那只老虎“嗷嗷”个不停。

    沟通失败的陈羽蓝再次验证了“对象必须开灵智”这条铁律，转过头来对着老头露出和善的微笑。

    “神仙娘娘……”

    “不要假装没有看见啊你这老头！”

    ……

    也许是兰台山的药质量很好，也许是陈羽蓝的自愈能力确实不错，总之走完下山的阶梯之后，陈羽蓝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导致伤势恶化了。

    既然不用担心他正常走路也会扬肠而去，不管陈羽蓝开多高的价格，骆长虹也不愿意再做车夫了。

    不过她对于陈羽蓝一路上提的许多基础问题倒是有问必答，除了一些格外冷僻的知识她也拿不准，平日里认真研习的骆长虹把陈羽蓝的疑问解决得七七八八。

    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的理解力匪夷所思，甚至有时一些举一反三的提问会让自己茅塞顿开。

    到路程的后半段，骆长虹已经从陈羽蓝的修行思辨中败下阵来，陈羽蓝从谦虚提问到嚣张出师，耗时仅有半个时辰，让骆长虹再次认识到什么叫做天资卓越。

    说来也巧，跨越苍华山的仙凡之隔没有多远，他们就遇到了这险象环生的一幕。

    两人同时出手，最后却是修为更低的陈羽蓝动作更快些。

    “所以说真的是我救的你！”

    陈羽蓝认真地对老农解释：“等她赶到你至少二级残废好吗？”

    “不要男娘娘。”这位老者诚实地说道。

    “你特么……”

    陈羽蓝回头把老虎踢进潭水里。被解开禁制的老虎连滚带爬地钻回密林中，接连低声地咆哮虽然没有翻译，也能感觉骂得很脏。

    “老乡从哪里来？进山干什么？”

    陈羽蓝盘腿坐下，从储物环中取出一些吃食，分给一看就饥肠辘辘的老人。

    看着陈羽蓝这轻松的姿态和随意的口吻，史海发竟从内心生出一丝亲近感来。

    “我叫史海发。进山来采药的。我家就住在山脚东边的木迟庄。”

    “木迟庄。哪个州的？”

    “田州。”

    陈羽蓝皱眉——是被蝗灾波及到的州府之一。

    “蝗虫啃了你的粮食，采药换粮吃吗？我听说蝗虫可以换钱换粮，为什么不去抓蝗虫？”

    史海发越发觉得这年轻人顺眼起来，不自觉地放松了抓地的脚趾，拿指甲刻着手里的镰把：

    “蝗虫也抓的。要是没有官老爷救济的钱粮，老汉早就饿死了。”

    “最近听说闹了精怪，会吃人的，抓蝗虫的人就少了些。我把儿子锁在家里，自己进山来碰碰运气。”

    说到这里史海发反倒笑了笑：

    “我要是挖得到好药材，是老汉的福气。我要是挖不到……”

    陈羽蓝冷笑：“挖不到就死在山里，你儿子能领到多一份抚慰粮，是不是？”

    史海发慌了神——这个打算他可谁都没告诉过！

    “你怎么知道？”

    陈羽蓝当然知道，抚慰粮的说法还是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从储物环里摸出十两银子来，塞进老头的怀里：

    “带我们下山，到你家歇歇脚。到了地方再给你十两。”

    老头摸着怀里鼓囊囊的银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多谢——多谢男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