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

第九章 胶东

    萧起南下渡海至胶东行程途中,许是因为李林告知王都之行没有时限约束,且无军务在身,一行到也清闲,每天白日赶路四个时辰,其余时间则勤勉修行。

    不得不说修行一事一旦入门确实食髓知味难以自拔,感受着内息日益增长,内息滋养之下体力皆随之俱增,便是五感也随之脱胎换骨,此时萧起已然夜行无碍。

    倒也未如神话传说般的夜能视物,纵是萧起此时,肉眼于夜间也不能清晰辨识事物细节,但其自有感知,便是闭目之下,周围事物之轮廓动静也能轻易感知觉察,甚至比之白日肉眼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肉眼所视范围有限,感知却是四面八方皆无有遗漏。

    借此感知之能,萧起近日便已经开始琢磨传说中的内视一事,便将识感收束于体,经脉内息未达先天便已可感知,现下只是更为清晰;但现经内视之下体内五脏六腑乃至血管筋骨之状态皆可轻易感知,乃至多年阵战场积累的诸多暗伤也可洞之秋毫,萧起便调动内息尝试逐步修复,立竿见影效果甚佳,便是腹间刀疤也在日渐恢复之中。

    当下萧起便对李林先天之说感悟更为深刻,单说萧起修复身体之举,便可逐步将后天之伤势损耗尽数恢复,最终达到宛若先天丝毫无损的状态。

    外伤虽已然恢复有望,但下丹田之地便是在其内视之下依然一片混沌,只是其细察之下,便发现下丹田与经脉之间并非完全隔绝,仍有此前未能察觉的内息缓缓注入混沌之地。只见得进,未见得出,察觉此状萧起非但没有任何幸喜,反而内心悚然。

    长此以往,一旦下丹田之内息凝练至极限,恐有在次爆体之危,索性当下仍然无有异常,便只能留待阳咸之后再行处理。

    途中闲暇之时萧起也曾琢磨配刀“白虎牙”,萧起初闻刀名便欲暗自吐槽;白虎者,西方庚辛金,主杀伐。刀名白虎牙,甚是托大简直不知所谓,不过倒似李林寻常风格。

    其刀粗糙若稚子学徒所铸,刀身细碎坑洼斑驳遍布,痕迹不似人铸倒是仿若天成;刀背厚七厘,厚度至刀刃渐次收束;刀身狭长,弯曲伏弧度甚小,刀身长三尺一寸,柄长一尺八寸;与刀身之粗糙不同,护手倒是铸猛虎口含刀身的形态与刀身浑然一体,虽线条仍是粗劣不堪,但也能辨其形;刀柄以不知名兽皮包裹,再以未知动物之筋缠绕,看不出刀柄核心材料为何,整体卖相虽是粗狂狰狞倒也不惹人厌。

    但让萧起无奈的是此刀好似未曾开刃,非但毫无锋锐可言,甚至还不着内息,便是萧起全力灌注,内息依然仅至指掌之间,无法附着于刀身丝毫。

    若说优点,那便是既坚且韧颇为矛盾,萧起一路暴力测试无数,无有折损,便是欲为之开刃,也是耗时无数白费功夫,最终莫可奈何;仅此种种,萧起猜测其或许另有神异,便强忍将其弃之荒野的冲动随身背负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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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李林、萧何道别七日后,萧起抵达胶东,因途中已有传信,始一下船便有原陷阵营旧部前来迎接,不止其原亲卫百将商堔也在此列,甚至杜仲也在其间,旧部经年未见,也甚是想念,众人寒暄之后便前往其等住处,让萧起意外的是,其等住所居然不是军营,而是一处城郊别院,院落甚大,近百余人居于此间倒也不嫌拥挤。

    待一众寒暄之后,商堔便着人于院中校场点燃几堆篝火准备饮食为萧起接风,此番饮食倒是丰盛,整鱼、整羊以火烘烤,甚至还有数十坛烧酒放于场边,众人环视酒坛望着萧起目光熠熠生辉。萧起以往治军颇严,日常饮酒甚少,但此刻非是战时,此地也非军营,加之众人久别,便也不作矜持,着人上酒,众人顿时雀跃。

    待酒过三旬后,萧起着众人自行饮食,转而对商堔问道:“众泽袍近况如何?”

    商堔知其心切,便与萧起回道:“战后上将军自三军抽调精锐重组我营,彼时轻伤之五百余泽袍除了杜千将一行跟随大人,其余人等尽数回营,而后半年又有三百余伤愈恢复之人也渐次回营,最后便剩下我等二百余人未曾回营复命,除了此间百余人,仍有百余泽袍在外行事。”

    萧起闻之甚慰,但见商堔等二百余人伤愈后未曾回营,也不明所以,便问道:“尔等既已伤愈,为何不回营复命。”

    商堔知其有疑惑,便回复道:“上将军于我等重伤之人留有口令,容我等自行选择回营复命或是就地自行安置以待督尉大人新令。彼时我亲卫营属轻伤之人随督尉大人去了辽东,我等重伤之人一议便也欲继续追随督尉,便俱在此间等候。”

    萧起闻言大为感动,不曾想战后亲卫营残属为追随自己竟然无一回营,便问及其他外出之人身在何处。

    商堔继续回应道:“月前杜千将至胶东后由我等接应至此,待知道大人意图后我等便着人四处探查,目前已有眉目,外出人等一部分乃是深入旧楚腹地仍未返回,一部分便是前往目的地行探索之事,既然大人已至此间,我等随时可整队出发前往。”

    共事多年,萧起自是知道商堔行事稳妥,商堔此人祖上世代行商,虽家有万贯之资,但大秦商人地位着实不尽人意,便是因巴蜀清夫人之故,商人于秦民间地位略有改观,但是仍然不尽人意。因其从小天资聪颖,且有修行之姿,便携家族之厚望从军,而今爵至公大夫,可见县令、丞揖而不拜,也算功成名不负家族所托。

    因其人精明聪慧,此前萧起涉及经营谋划之事皆由其操持,因此行程安排之事萧起便不在过问,而是好奇问道:“说说此番经过。”

    商堔知其心系此事,但此番人众确实道之不便,便对萧起说道:“此间曲折颇多,不若待大人与众泽袍饮食之后再与大人汇报。”

    萧起闻言也认同,便点头端酒于众人畅饮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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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月前,那日杜仲待亲卫一行赶赴胶东,自胶东郡守府获知商堔等人消息后便急速赶往此地,两队人马见面也是兴奋不以,均是萧起亲卫营属,一同共事多年,自然无有隔阂,且萧起本就着杜仲整合胶东滞留同袍共行此事,两队人马便自然而然合二为一,共同行事。

    杜仲其人是粗人不假,但也不是蠢人,自是知道自己不擅谋算,而商堔之智计尽得督尉大人赏识,此乃营中公认,便直接将行事主导之权连同萧起偷摸从辽东郡尉府拐带的辽东大隼二十余只一并交于商堔。

    彼时萧起见李林部隼鸟行事之便捷,主事经年岂能无有夹私带货之举,且其与李林之间也无需客套,便抽当年新训隼鸟和老鸟各十只着杜仲一并带于胶东,一众人等使之倒也方便不提。

    商堔得杜仲之令便着一众亲随合议,众人闻得萧起欲查项羽往事,便也都兴致盎然,属实是项羽及其亲卫给予其等印象太深,当日两军交战,萧起亲卫营一千众,事后仅存三百,战陨七百,其中半数皆为项羽亲卫营所折。且其等皆是见过项羽濒死异状之人,岂能无有好奇之心,得萧起令探查自是雀跃无比。

    然众人对项羽之事着实一无所知,无从下手,好在彼时项梁残部已陆续然为李信部众所剿灭,各地军中收押战俘甚众。商堔便着三百人分散至各军驻地,以萧起之名到军俘营秘密提审西楚俘虏,同时于民间广捕项羽生前亲近之人询查。

    而今萧起在江东之声望无人可比,众部自是乐意于萧起亲卫人情,些许俘虏休说提审,便是处死也是无妨;当然从结果来看,其等提审和处死并无区别,所提之人在萧起亲卫营属一众虎狼之卒刑讯之下也无一活口。

    三百人兵分三十余处,广布江东数郡,经过诸多情报汇集之后,线索便最终指向泰山和衡山两处,关于两处的情报各有所凭,商堔也无从分辨,便分别遣人前往两地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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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萧起随亲卫营属饮开怀至深夜方才下令休息,次日一早商堔、杜仲二人便来拜访,三人见礼寒暄过后萧起便掀起话头道:“说说你等所获。”

    杜仲这憨货许是怕陈述不清被萧起怪罪,便讪讪示意商堔陈述,商堔也不客套,便与萧起道:“回大人,月余之间我等于西楚旧地各处提审俘虏,并依据俘虏供词指向于民间搜寻相关人等问询,而今已然确定了三条核心信息。”

    “其一、项羽其人修行功法成迷,既非项燕其族功法,也与旧楚芈氏无关。”

    “其二、其人功法与寻常功法修行大有异处,仿佛仅修肉身蛮力,无有内息之属。”

    “其三、关于其功法来源,所有信息皆指向五岳,特别是泰山、华山两处,但此两处信息各有所持,末将亦无法分辨。”

    随后似是有所顾忌言之不便,便有所迟疑,萧起见状便道:“此处仅我等三人,有话直说无妨。”

    商堔见萧起发话,便也不做迟疑,于萧起道:“据传,项羽爱妾虞姬为韩拓所获,其后献于上将军,此刻便在上将军别院之中,然上将军行军在外,我等亦不便上门询问,若得其开口,定然可比我等月余之功。”

    萧起闻言心中了然,看来还需得自己亲自走一趟,便与商堔道:“无妨,你等且做出行准备,别院处我亲自前往询问。”

    于二人略作交代后便上马赴李信别院处。

    索性众人住处本就离李信别院不远,打马两刻便至,萧起跟随李信四年,所属之人皆知其待萧起若子,听闻萧起要求寻虞姬问询,也不敢怠慢,便将萧起引道内院门前,随后交由内院侍女继续领路。

    片刻之后萧起便在内院之中见到虞姬,顿时便觉眼前一亮惊若天人,萧起而今二十有六,虽然未有家室,但其攻城虐地无数,倒也不可能不通人事,好在其对此间事欲望不深,片刻便收束心神,对虞姬道:“夫人有礼,鄙人萧起,今日冒昧打搅乃是有事请教夫人。”

    虞姬听得眼前之人便是击杀项羽之人,也大为惊讶。项羽战死之后,其也于会稽被韩拓部所俘,许是为献之于李信,韩拓此人除了最开始威胁其若寻死便屠尽吴县之民外,到也对其甚是礼遇。随后被韩拓差人一路送来此间,奈何彼时李信已然拔营南下各地清剿项部残余至今未归,韩拓这厮倒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思虑片刻,也不知萧起此行意欲何为,便与萧起行礼道:“妾身见过将军,还请将军吩咐。”

    萧起似为避嫌,倒也未曾想过进屋密谈,但侍女在侧也不好多言,便邀虞姬到园中亭台一叙,并着侍女原地等候,侍女萧起此举也知其是避嫌,未曾为难于其等,便也应命致谢。

    待二人进入亭台,萧起也不欲于虞姬过多纠缠,许是有求于人,颇为客气道:“欲向夫人请教霸王修行之事,还望夫人直言。”

    虞姬闻声倒也平静,只是却未曾回复萧起所问,反而朝萧起问道:“听闻大王败于将军之手,敢问将军大王走时可还体面?”

    萧起本就对项羽之勇甚为激赏,便如实于虞姬道:“霸王神勇当世无二,我等二人遭遇便是两败俱伤,我亦是侥幸方才活命至今。”

    虞姬闻言落泪,萧起也不催促,待回复片刻后,虞姬便与萧起道:“大王修行一事告知将军也无不可,然将军可有打算以何与我换之。”

    萧起听其似有所求,便道:“夫人欲求何事,但请直言。”

    虞姬似是对萧起言语之中暗含的应允多有质疑,便与讥讽到:“将军可能予我自由?”

    萧起闻此幼稚之言也不与之客套,直言道:“而今乱世,夫人乃人中凤属,安有自由可言?”

    虞姬闻之凄然,片刻之后似有决绝之意,便神色清冷直视萧起冷然道:“那我何须再于将军多言?”

    萧起见此也不恼怒,神色平静道:“我观夫人愿束此间,想来是另有禁锢,我可解夫人心中顾虑,可予夫人死后无忧。”

    虞姬闻言,已知眼前之人亦乃心机深沉之辈,便也不打算与之周旋,便直接问道:“何以为凭?”

    萧起亦不再与之客套,不客气道:“但凭阵斩西楚霸王之功。”

    虞姬闻言神色悲切,却也知萧起此言不假,暗想但凭大王生前之声势,其人之功便是封侯拜将也不在话下,自有履约之能,便与萧起道:“谢将军成全。”

    随后便与萧起道:“大王此生未曾修行。”

    见萧起一脸错愕,虞姬便在次确认道:“大王此生确是未曾修行,大王天本就天生神力,而后又另有奇遇,使其神力更甚,无需修行便已当世无敌。”

    随后似是想到此言于眼前之人并不适宜,便道:“将军定然也另有神异之处,亦是当世无敌。”

    萧起对虞姬恭维之言毫无波澜,但是闻及项羽未曾修行,确是愣神不以,随后方才想起虞姬所言奇遇之事,便与虞姬道:“夫人过誉了,不知夫人所言之奇遇为何?”

    虞姬此刻死志已存,且有萧起作保,吴县亲族百姓便可无忧,况且话头已启便也不欲在做隐瞒,对萧起道:“听大王曾言,早年曾于幕阜山得神人点化,其后便力可拔山。”

    萧起听闻虞姬并未提及亲卫营属探知的泰山、衡山两地之事,便与虞姬道:“夫人似乎言之不实,未曾提及东岳、南岳之事。”

    虞姬闻言解释道:“便在幕阜山奇遇后,大王便遣人暗访五岳之事,妾身也不知期间有何关联,但大王其后曾亲赴泰山、衡山两地,奈何两次皆无所得。大王亦是甚为遗憾,曾言但有所得,或可轻易定鼎天下。”

    萧起闻言,加之亲卫营属情报佐证,知其所言不假,便与虞姬道:“夫人可还有补充?”

    虞姬闻言道:“妾身所知皆已告知将军,还望将军如约保全我吴县之民。”

    萧起闻之顿生笑意,心道韩拓这厮竟是如此下作,随后便与虞姬道:“我今日便传书韩拓,且夫人恐有不止,当下虽然逆反四起,但与祖帝开疆拓土时期毕竟不同,天下百姓皆是我大秦子民,便无我做保,韩拓也不敢行屠城之举。”

    虞姬闻之苦笑之于也心生庆幸,心道还好未曾因此失之清白,于地下也能有颜再见大王,便与萧起道:“多谢将军相告,若将军无有其他吩咐,妾身便就此告退。”

    疑惑已解,萧起也无意停留,便与虞姬道:“夫人保重。”

    待与虞姬道别,萧起便起身出门,途中倒是苦笑,行事之间却是坏了上将军好事,但其与虞姬有约在先,便也未曾于别院诸人告知,只是事后还需得好生解释一番才是。

    随后萧起返回亲卫营所在别院,依虞姬之言,项羽曾得奇遇于于幕阜山,其后似乎确信五岳均有奇遇,然幕阜山、衡山、恒山三山距离甚远,泰山倒是与其西去两都之路线偏差不多,而嵩山、华山本就在两都身侧,心中便已有定计。

    随即萧起着众人下令:“着旧楚腹地人马集中分两路继续秘密探查幕阜山、衡山两地,另着一屯人马北上探查恒山。”

    “其余人等先行准备,待我明日逐一拜访过郡内故交后便启程出发泰山。”

    见亲卫营众如此诚心待自己,加之其等经琅琊一役后,军功累计之下几乎俱是高等民爵傍身,萧起便也不欲其等继续继续留在军中,便是此回王都真被革职,安置其等也是容易,决定将起等尽数带回王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