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何所归

第三十六章 闲坐悲君亦自悲

    在小黑司机以震耳欲聋的音量开始播放“我在东北玩泥巴”风格的印度music,并且嗑了药般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山路飙车的时候,童飞决定换一种交通方式,毕竟生命可贵。

    (没听过的可以百度下)

    他听从阿塞拉之前的建议,花费了一点卢比,拦下了一辆Tuktuk车--燕南曾告诉她以前在武汉这玩意叫“麻木”。

    适逢岛国旱季,天气出奇的好。也许是没有工业污染的缘故,海风又荡涤了一切尘埃,天蓝的有些不真实。Tutu车沿着山路蜿蜒前行,近处是已经成熟的金黄色稻田,涂成白色的寺庙佛塔,远处是稀稀拉拉的村落,村里色彩鲜艳的棚屋一直延伸到不远的海边。路旁山丘上,高大的热带乔木如一把把张开的巨伞,为漫山遍野的茶园带来一些阴凉。

    Tutu车开的不快不慢,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上吹进来,十分惬意,童飞感到难得的放松,辛弃疾讲“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莫过于此吧。

    这种惬意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转过山,几个孩子摸样的身体在佝偻前行,小小的身子套在肮脏肥大的衣服里,头上顶着装满水的塑料小桶,车经过时,一起站定,好奇地看着他这个肤色浅上很多的外国人,直到转过去,不见了。

    又问了几次路,在海边不远的一个平缓的山丘下,绿色掩映中,童飞看到了自己的住所。一瞬间,曾经读过的那些小说都鲜活了起来,这是一座斯里兰卡殖民地时期维多利亚风格的庄园。铁制的栏杆隔出一个不大的院落,院子里绿植繁茂,不知名的花儿开的正艳,只是缺少打理,野蛮而自由的生长着。

    推开铁门,沿着石板铺成的马车道向别墅走去,高大的尖顶和狭长的雕花凸窗,红砖的外墙壁上覆盖着厚重的藤蔓和青苔,仔细看,门廊的大理石柱和雕花立面早已被漫长的岁月和季风年复一年的雨水侵蚀得斑驳不堪。

    童飞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门。门紧闭着。

    环顾四周,这更像是夏洛蒂《简爱》中的桑菲尔德庄园,陈旧而庄重。

    门开了。一个老妪,探出身子。童飞有些诧异,他尝试用英语交流,老人摇了摇头。要关门,也许是把他当成了游客。

    童飞急中生智,翻出自己很少佩戴的AL工卡,在老人面前挥舞着,“companyAL,companyA~L~”也难怪,这别墅比当年第比利斯的大house还有些夸张,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了。

    老人明白了。颤颤巍巍的将门大开。童飞走了进来,大厅中央高挑到夸张的雕花天花板上,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和国内很多年没见过的吊扇,墙壁上华丽花朵式样的壁纸有些年头已经发黄,有的地方漏出了白垩。厚厚的地毯倒是打扫的很干净。

    一条宽敞明亮的楼梯通向二楼,童飞没有上去。站在这巨大无比的大厅中,他感觉自己就像英国小说中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仆,局促不安。

    在和科伦坡代表处再次电话确认了之后,童飞安顿好了自己的住处。

    时间还早,呆在这个空寂的别墅里让他也有些不自在。童飞拿出电话----他打算先去下项目现场。

    “你好,我是AL公司派驻本标段的项目经理,我叫童飞,......”

    “你好,你好,我是中铁罗xx,我现在去接您”。一口浓重的川普。

    “我在......”

    “晓得,晓得,不远,一会儿就到。”

    童飞诧异与这人的自来熟,他甚至产生了些警觉。

    的确不远,没几分钟,一辆尘土覆盖的皮卡停在了院外。一个大腹便便的矮个中年男人,从车上钻了出来。

    童飞赶忙上前握手问好,说了些客套话,两人一起上了车。

    两扇巨大的对开大门,铁管焊的骨架,薄铁皮做了门板,蓝白相见涂色,倒也不难看。大门上方,蓝色喷绘布的门头,两排大字。上面写着“中国铁路”,下面是“斯里兰卡科伦坡-xx铁路turnkey项目二标段”。

    如果说来路上的热带风情让童飞暂时沉醉,站在项目工地门口,看着熟悉的布局,童飞又产生了这是国内南方某个省份建筑工地的错觉。

    这位老罗经理引着他进了大门,整个工地不小,甚至有座不伦不类的假山水景--童飞看了看老罗,觉得这应该就是他的审美杰作了--工地四周用彩钢板围挡围了个结结实实,真成国中之国了。

    时近正午,场地里稀稀拉拉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本地土著工人在一个同样晒得黝黑的中国人指挥下,磨着洋工。

    “龟儿子,这么磨蹭。”老罗朝着那几个本地人骂道。

    “童经理,你的办公室在这边,这边。”转过身,又满脸笑的说道。童飞错愕的看了一眼,这位经理如川剧变脸一样收放自如。

    “你不知道,这些土人,懒得很。”罗经理不满的说着。

    “罗经理,您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是联合项目,不用客气。”

    “先吃饭,先吃饭。”,老罗一边招呼童飞进了食堂,一边喊人,

    “老婆子,上菜。”

    “打扰了,真不好意思。”

    一个肤色白里透红的中年女人端上了菜,胖乎乎的,个子比老罗还要矮些,典型的川渝女人,童飞觉得她很想小时候见过的瓷娃娃。

    和很多海外项目一样,也是为了避免用工风险,中字头的大型企业更喜欢搬家似的开展跨国项目,工人也大多是从国内进来,食堂后勤带家属也不鲜见。

    蘑菇笋片,卤蛋烧肉圆,姜丝炒肉,还有蛋花汤,一样样摆了上来,罗嫂把菜摆上,一边盛米饭,一边自言自语着:

    “没得番茄,只能打个蛋花汤;米也太硬....。”

    老罗又把工地的技术员小王喊了来,几个人边吃边聊,老罗把涉及通信部分的项目进展做了介绍,“现在已经开始通信基站建设阶段,地质勘探结果复杂,沉降的厉害....。”说道土建专业,老罗似乎换了个人,虽然童飞对他见面以来无事献殷勤的拍马屁不明所以,但听着介绍,童飞意识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男人,能管这么大一个工地,的确不简单。真是人不可貌相。

    末了,老罗又抱怨了一番当地员工的懒惰和拖延。童飞不知道该说什么,提出去看几个现场。老罗抓起两顶安全帽又塞给童飞一件反光背心,两人一起上了车。

    铁塔基础已经开始开挖,就像老罗讲的,这里红土下的片麻岩地层情况复杂,桩基挖到一半,刚做好支撑,一夜雨后就塌陷了,施工方案经常修改,边施工边设计边修改的,都干成了三边工程。

    听着老罗的抱怨,童飞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回到工地,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谢绝了老罗的晚餐邀请,慢慢朝别墅走回去。

    时间尚早,路过别墅,童飞没有进停步;继续前行,走过低矮棚屋搭建的村落,穿过已经歇业的鱼市,走到了海边。

    海水还没有退潮,淡绿的波浪涌起,抛掷着雪白的泡沫,打湿了裤脚,轻轻地消散在带着夕阳余温的沙滩上。

    两条油漆斑驳的小船紧靠着,静静停在一起。

    ”你还记得你初到塔什干,我查地图,说你在远离大海的地方么?就是这么巧呢,现在可以天天看到大海。”

    遥远的灯塔亮了。在这无云的夜晚,他一时分不清那是星光还是灯光,海天一色,夜空变成了海洋,在蓝色的天鹅绒上镶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

    海风轻轻拂过,吹动了额角的头发,仿佛是遥远的她,在借风声温柔的说话。

    童飞抬起头,不让泪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