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
萧逸把抄的东西交给那人后,下午就出了府。
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会在乎吧。他若真想出府,大可不必等到今日,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
萧逸摇了摇头,不多做理会,抬头已经到了街市上。
惯常是那副景象,街道两旁叫喊的小摊小贩,停了又走,走了又停的路人。
萧逸就是想出来走走,听听人声也好,也比在整日待在院子里听那练场的操练声强多了。
萧逸走走看看,发现不时有人瞟眼看他,难道是他衣衫不得体,萧逸低头看了看自个,一袭青衫,腰佩白玉,寻常少爷家的打扮,也没有多么浮夸臃肿,反倒在公子哥中算穿的朴素的了。
那就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今日出府莫不是没洗净脸。想到这,萧逸稍稍低头,脸上略显窘迫之态,他看到路边有个卖铜镜的小贩,快步走过去。
摊主看这小郎君皮肤白净,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就拿出那最值钱的给他介绍,嘴上更显乖俏:“客观看上哪个啦?”
“我跟你说,这个……”
萧逸半点没听,就着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污点,心下更加疑惑。
“他们看我做甚?”
这摊主讲得口都干了,萧逸没瞧他一眼,抬头就问了他一句无厘头的话。
摊主开始反应不及,等看到周围断续有人往这边瞟才明白。
摊主又看了看萧逸,名副其实嗷,脸上一乐,就小声地告诉了萧逸:“他们啊,瞧您好看呢!”
好看?
萧逸转过头,瞥见几个姑娘瞧他的目光,顿感窘迫,忙转过头来,面带微红。
“那……客官,您这镜子还要吗?”
“不要了。”
他一个男的,要镜子作甚?
萧逸逛的心情也没了,打算打道回府,可没往前走几步,他差点就向前栽了个跟头,
身后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力道还不轻。萧逸当即咳了两声。
“小姐,您慢点!”
萧逸转过身来,眼前是个低他半头的姑娘。
姑娘呆呆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萧逸被她这么一撞就已经不悦了,现在还这样一直看着他还不说话就更不悦了。
“你没什么话要说?”
姑娘仍旧不说话,直看着他,傻子一样。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拉着那姑娘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
萧逸瞧了说话的人一眼,转身走了。
又是没向前走几步,萧逸就被人拦住去路。拦路的刚好是那个光看他不说话的姑娘。
“刚刚是我的错,对不起。”
萧逸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抬脚欲走。谁知这姑娘又拦住他。
萧逸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是哪家的公子,我让父——”
话还没说完,刚刚那侍女就急捂住那姑娘的嘴,把她弄到一旁,给萧逸让路。
被捂住嘴的姑娘唔唔大叫。
萧逸不明所以,但也不想多惹一事,径直走了。
待萧逸走远后,侍女才放开自家小姐,几个看热闹的也相继散去。
那姑娘急叫:“你怎的放他走了?!”
只见那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公主啊,你傻不傻?你若是看上了他,叫几个手下去查一查便知,要是在这大街上暴露了身份,看皇上怎么罚你!”
姑娘点了点头,饶是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又看着萧逸离开的方向,想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萧逸出府的第一天就见了两个陌生人,不知道什么感觉,不高兴但也觉得没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定了的,就如同禁足在府内的那几年一样,平静如水,听到的声音就只有练场的操练声还有自己内心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每每听到练场的操练声就几欲发狂,内心那个憎恨无奈悲伤的声音一直在不安地躁动。现在那颗心就要平静下来了,它找到了自己的去处,就因为父亲的一句不准而放弃吗?
萧逸第二次出府,便是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他看到了城中布告栏上三日后考试的消息,心中暗喜,但看着那日期,莫名觉得熟悉,才发觉那天是母亲的忌日,背过身黯然离开。
又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身穿斗篷,手上鼓起的骨头就像延展的树枝,给人一种腐朽却不败的岁月之感。
他说他认得他母亲,还说他等他好久了,末了给了他两本书,他提的关于他娘的事情,他只字未答,递完书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虞氏忌日的那天,萧逸没到。萧雄大怒,派手下去找,结果手下发现少爷是偷跑着去考试去了,回来报告将军时,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将军厌文满朝皆知,如今他的儿子忤逆他去参加考试,将军的心情可想而知。
“让你去找个人话都不会讲了?!”
“说!”
手下被将军的气势吓得脖子往后一缩,这才把话说全。
“少爷去……去考试去了。”
“考试?”萧雄皱眉,心里隐隐不安,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手下当他不了解就补充了一句:“将军,今日是秋围。”
萧雄转过身去,面前是虞氏的墓碑。
“他现在在哪?”
“在赶来的路上。”
“你能不能快些走,你知道将军生多大的气吗?”
高出萧逸一头的少年走在他前面催他。
“你若是嫌我走的慢,可以先走。”萧逸同样是没有好语气的对他说。
他刚考完试出来,就看到街上几个士兵急着四处找着什么,看装扮可以看出那是父亲的手下,看样子就是来找他的了,那一行人有个人他认识,前几天打过照面,就是秦峰。
几个人看终于找到他了,万幸,找了辆马车就要给将军眼前送去。眼下把这少爷快一分送到将军面前,他们操练时的苦就少一分,将军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给他们加练,对自己亦不放过。
几个兄弟一致同意这法子,正要如此行事时,秦峰却站出来发话了。
“你们忘了将军吩咐的,我们要押着他走回去,不能拉马车,也不能骑马。”
他们是骑马来的,可将军说找到少爷后要押着他走回去。
这他们当然没有忘记,正是因为当下将军的脾气最要紧,而不是将军的吩咐。
秦峰旁边的一个人把他拉到一旁,如此这般地说明情况。末了秦峰点了点头,大家以为他明白了,都急欲把这事了了。
“我知道但不能这么干,命令就是命令。”
几个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你们先骑马回去向将军报告,我押着他回去。”
几人听后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你们若是现在回去的慢了,将军只会更生气。”
这句话是萧逸说的。他在旁抱臂看了半晌,事情也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他根本就没打算逃,只是考试恰好在这一天而已。考完还没来得及唏嘘一声,就在大街上遇到这几个人,还是来抓他的,弄的好似抓逃犯一样,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萧逸想着早点跟他们去就是了,并不想过多引人注目。谁知这一行人中就有一个那么不知变通的,碰巧这人他还见过。
几人听了萧逸的话,打消了疑虑,上马就走了。只留下萧逸和秦峰在场。
这两人走了半里多路,萧逸开始有些气喘。莫峰身强体壮,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奈何为了等萧逸,故意放慢了步子,心里急,嘴上也急。
走了两里路,还剩两里路。
萧逸的脸已经走得有些红了,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秦峰嘴上没忍住,看着他的白脸变成红脸,顺了句嘴:“你怎么比姑娘家还姑娘家?”
“你说谁?”
萧逸抬眼看他,眼底隐有愠意。
“这里还有旁的人?”
萧逸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离他远了些,只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许是怒意加上力竭,萧逸没往前走几步就开始咳。
秦峰见状不对,忙来到他身边询问。
在军营的时候私底下听同僚提过一嘴,说将军的儿子出生就体弱,握不动刀剑。秦峰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娇生惯养。
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有病啊!
秦峰让他扶着树歇了会儿,就蹲下身来,露出后背。
“作甚?”
“上来,我背你。”
“不必。”萧逸说完手就离开树,自己走。
“照你这样走,几时能到?将军要等到天黑吗?”
萧逸的脚步顿了顿。
“上来吧,我走得快些。”
萧逸沉默着答应了。
途中萧逸想问秦峰他背他不是违抗了将军的命令吗?看着前方的路,终究是卡在喉咙里没问出来。
二人离墓地还差二十步远的时候,秦峰停住了,把萧逸放了下来。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将军看见不好。”
秦峰走在他身旁,二人来到将军面前。
秦峰行完礼后退到一旁,萧逸站着什么也没说。
“跪下。”
萧逸应声跪地。
萧雄向旁边的人抬手,掌心朝上,身旁的手下会意,递给他一条软鞭。接着他引着在场的士兵退下,退到墓地的几米之外,都背过身去。
萧雄站到他身后,一记下去,萧逸身子直向前扑倒,但还是用双手支撑到坐起来。
又是一记,背上的血沿着鞭痕蔓延开来,逐渐浸透了衣裳。
三记已破衣,萧逸勉强用双手支撑住身体。
紧接着一记又一记,萧雄不等他挣扎着爬起,一记已落到背上。
“当着你母亲的面,说,你知错没有?”
萧逸眼角猩红、手骨因疼痛异常凸起。他匍匐在地,看着眼前他母亲的墓碑,吐出的字掷地有声。
“我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
“谈什么……错……”
听完这话后,萧雄额角青筋暴起,下手的力度一茬胜过一茬。
几米之外背过身去的秦峰听着鞭子的起落声拳头捏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行,再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
待下定了决心正欲转身,旁边的人急拉住他。
“你干什么去?”
秦峰不多说,甩开了拦住他的手,转身对着萧雄处喊道:“将军若还是不解气,就打我吧,我皮糙肉厚的,禁打!”
萧雄闻声停手,看向说话的人,是那个刚入营不久的孩子。
“你认识他?”
“不认识。”萧逸摇摇头,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心想这难不成是个傻子,别人避他不及,他偏偏就要和他扯上关系。
萧雄又回头看了看墓碑,大概是心软了,扔了鞭子,走了。
萧逸看父亲走后,也强撑不住了,没了意识,彻底晕死过去。
只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由远及近:“萧逸——萧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