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观止

第21章 雨夜的集装箱

    “吱呀——”

    陈旧的屋门缓缓开启,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

    万瑞在别人的搀扶下蹒跚走进了房间。

    这间四人间显得格外拥挤。

    刘洋正躺在床上翻阅佛经,一见万瑞这副模样,便急忙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脸上写满了紧张,急切地问道:

    “老万,你这是咋了?”

    万瑞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洋的目光随即转向了那位搀扶万瑞的人,用眼神在询问发生了什么,接着又注意到了紧随其后的顾渊行。

    “这位小兄弟是?”

    那人解释道:

    “别提了,我们刚探望完你,下楼时就撞见了马提亚那混账保镖,这狗娘养的嘴里不干不净,老万听了之后火了,直接冲上去给了他一拳,结果——”

    万瑞听到这里有些尴尬,苦笑着摇了摇头,插话道:

    “我他娘的拼了命了,但那个狗崽子实在太壮,我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刘洋听了心中五味杂陈,看着万瑞那条受伤的手臂,担忧地说道:

    “老万你都伤成这样了,不去处理一下?这是骨折了吧,要不找栾娆妹子帮忙?”

    栾娆年纪比他们小,刘洋一直不好意思称呼她为师姐,通常都是以“妹子”来称呼她。

    “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这回得去大医院好好治治,医药费霍瑞斯那龟孙子会掏,他要是敢不认账,我就得让他知道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下场!”

    万瑞突然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和硬气,毕竟霍瑞斯受的伤比他还重,现在他觉得自己对付那个混蛋简直小菜一碟。

    刘洋听了后一脸懵逼,半晌才回过神,用怀疑的语气问:

    “霍瑞斯有这么好说话吗?再说了,你打得过他?”

    扶着万瑞进来的那哥们儿这时补充了一句:

    “刘洋你就别再问了。霍瑞斯肯定得掏这钱。还有你那拖欠的工资,也就这几天的事。”

    刘洋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心里的疑惑像打了结似的。

    万瑞这时指向顾渊行,顾渊行会意迈步向前,只听万瑞说道:

    “老刘,我这副模样还来找你,一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二是给你介绍一个小兄弟,就是他帮我们和武馆干翻了那王八蛋。也是他,让霍瑞斯答应了,输了医药费由他来出,还自掏腰包给你补拖欠的工资。你得好好谢谢这个小兄弟啊!”

    刘洋听得有点迷糊,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立刻向顾渊行表示感谢。

    那个扶着万瑞上来的人接着说:

    “其实老刘不单单要感谢这个小兄弟,还要谢谢栾师姐,她为了给咱们出头,被霍瑞斯那混蛋给伤了,挺严重的。”

    刘洋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一个大男人,眼眶竟然红了,想到要一个女人为自己出头,心里不是滋味。

    万瑞见状,连忙出言安慰起来。

    顾渊行则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细致地观察这个四人间。

    狭窄、拥挤、凌乱……这是他对这个空间的第一印象。

    空气中似乎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像是混合了脚臭、汗臭等异味。

    此刻,四人间里只有刘洋在,其他人还在码头或附近的工地上忙碌。

    顾渊行的目光转移到了刘洋的床铺上。

    床上悬挂着各式黄色符咒和一些吊坠挂件,桌上还摆放着几本佛经。

    “看来刘洋还信教,而且信仰还挺杂的,佛道双修啊。”

    顾渊行暗自思忖。

    这时,刘洋从万瑞那里知道了顾渊行的来意,立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顾渊行说道:

    “小兄弟,你有啥问题尽管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绝不藏着掖着。”

    而万瑞则在此时向顾渊行表示要先走一步,由另一人搀扶着离开了房间。他的伤势不轻,骨折需要尽快处理,不能再拖延了。

    顾渊行的目光从那些佛道相关的物件上移开,对万瑞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然后转向刘洋,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开口问道:

    “霍瑞斯那家伙,你清楚他的底细吗?他跟你老板是怎么搭上线的?还有,我听说是个叫贾科博的人在背后搞鬼。”

    刘洋没想到顾渊行会问这个,怔了怔之后回答。

    “说真的,我也是头一回见他,具体他跟我老板是怎么搭上的,我也不清楚。至于贾科博那家伙在背后搞鬼,咱们也就是瞎猜,不过,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

    顾渊行轻轻颔首,随后追问:

    “据我所知,贾科博的武馆似乎与一些地下势力有往来,你了解吗?”

    刘洋无奈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小兄弟,我是个码头上的苦力,你要说我了解不了解,那肯定是听说过,不过咱们都是听来的,真真假假我也说不准。”

    顾渊行听后陷入沉思,片刻后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洋。

    “这姑娘你有印象吗?”

    那是阎歆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面容清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是她父亲提供的正式照。

    刘洋眉头紧锁,仔细端详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看着有些眼熟,但具体在哪儿见过,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顾渊行轻轻伸出食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滑。

    “你再仔细看看这张。”

    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照片,这次是张监控截图。

    监控画面中的女孩与那张正式照相比,显得颇为狼狈,她的衣服上布满了破洞,露出的皮肤沾满了污垢,显然从纽约到巴尔的摩的旅程充满了艰辛。

    这张照片一出现,刘洋的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急忙将手机递回给顾渊行,声音微颤地说道:

    “是她,我见过她……”

    “你想起来了?你在哪里见过她?”顾渊行追问。

    刘洋却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串佛珠,开始捻动,口中念念有词,佛经的念诵虽不流畅,显然他还未能完全背下来,但却能给他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情绪渐渐平复后,他睁开眼睛,对顾渊行说:

    “本来这事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但小兄弟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听。”

    顾渊行心中一紧,立刻表现出严肃的态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洋开始慢慢地讲述。

    他的话语伴随着回忆,四人间的气氛仿佛变得阴冷起来,就像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雨。

    ……

    雨势如注,天地间一片迷蒙。

    刘洋身套一件深黑色的雨衣,站在一群同样装束的人中。

    他们戴着帽子,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孔。

    雨水如同天神倾倒的甘霖,无情地冲刷着他们视线。雷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好似大自然在怒吼,宣泄着它的不满。

    在这种鬼天气,谁都不愿意踏出家门去干活。

    要不是巴西老板开出了无法拒绝的天价,刘洋才不会从暖烘烘的屋里被拽到这鬼地方来。

    “什么货物这么急,非得现在打开?等天晴了后再处理不行吗?”

    一个疑惑在刘洋心中升起。

    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监视他们的人影,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人手不是挺足的吗?自己做不就行了,非得把我们叫来?”

    “锵“的一声!

    打断了他的思绪。

    集装箱的门被猛地拉开!

    才刚开了一条缝,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就先冲出,好似被囚禁许久的野兽终于找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急不可耐地向外涌!

    臭味仿佛有了实体,化作一头无形的怪兽,瞬间就将两个站在集装箱旁的人扑倒在地。

    是因为恐惧还是被恶臭所熏倒,已经无人能分辨。

    这一幕让刘洋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心跳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仿佛要跳出喉咙。

    这里面装了什么鬼东西?

    他的第一反应是死鱼烂虾,只有那些东西在密封的环境下腐烂了许久,才能散发出如此刺鼻的恶臭。

    难怪那个巴西老板这么急吼吼要他们赶紧处理。

    这活儿可真够脏的。

    干完这一票,回去估计得被赶到走廊上睡了。

    但为了赚钱,也没办法。

    两个人的突然倒下让周围的人感到了一丝恐惧,但大多数的人可能和刘洋想法一致。

    既然来了,哪能这么打退堂鼓,这钱不论如何都得挣到手!

    雨势愈发猛烈,每一滴雨珠都像冰冷的针尖,无情地扎在袒露在外的皮肤上。

    刘洋身披的深黑色雨衣似乎也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又有几个人鼓起勇气上前,继续拉开集装箱的门。

    随着大门的彻底敞开,一股寒气如同幽灵般从箱内涌出,与外面的暴雨相撞,形成了一片茫茫的白雾,宛如死者的呼吸,冰冷而阴森。

    在领头几人的头灯强光照射下,白雾被穿透,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渐渐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眼帘。

    箱内,不再是简单的货物,而是一具具苍白、僵硬的身体,它们堆叠在一起,形态扭曲,如同被遗忘在冰雪中的雕塑。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将这地狱般的场景照得通明。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了恐惧的作祟。

    海风呼啸,带着海水的咸味和死亡的气息,雨点如同鼓点,敲打在集装箱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雾气逐渐散去,露出了更加清晰的恐怖画面,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本能地后退一步,接着便有人不由自主地摔倒,溅起一片水花。

    那根本不是什么冰雕!

    刘洋的心脏在胸腔内狂跳!

    那分明就是人!

    人影密不透风,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全是女性!

    皮肤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仿佛沉睡在永恒的睡梦之中。

    细看之下,她们身上仅裹着单薄的衣物,有的已被撕裂,露出了底下瘦小的身躯。头发被冻得僵硬,紧紧地贴在脸颊上。

    双手扭曲着,指尖在冰冷的钢板上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痕迹。

    钢板上,还有着绝望的掌印,深深浅浅,有的已经模糊,有的依旧清楚。

    女性的身体们紧紧相依,在寻求着彼此的暖意。

    刘洋目光变得呆滞,定格在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上。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表情扭曲而痛苦,凝固在生前的惊恐,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指甲已经翻卷,露出了苍白的肉。

    集装箱的角落,还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饰品,静静地躺在结满冰霜的地面。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在刘洋的耳边回响,但他却只能听到那擂鼓般沉重的心跳。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卷入了一个可能致命的麻烦!

    心中涌现起了强烈的退意,可此刻,他已无路可退!

    “咔!”

    子弹上膛的冷硬声响划破了雨夜。

    一回头,那些刚才还被他腹诽的监工们不知何时掏出了微型冲锋枪,枪口冷冷地对向了他们这些被临时召集来的工人。

    在枪口的威逼下,工人们不得不上前,将这些冻得僵硬的尸体从集装箱中搬出。

    刘洋的双脚被冻在了原地,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一步步靠近,那些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发现其中有些人的年纪和自己的女儿相仿,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

    走到近前,这些尸体已经几乎粘在了一起,难以分离!

    最先进入集装箱的人正在费力地将两个紧紧搂抱在一起的女人分开,她们生前一定是这样互相取暖的!

    刘洋不忍再看,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就在他转过头的瞬间,一声惨叫划破了雨夜的宁静,在集装箱内回荡!

    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瘦削得如同荒野中的鬣狗,带着野性的迅猛,从他的视线中一掠而过!

    身影扑向一个毫无防备的搬运工人,用一种几乎不属于人类的野蛮力量撕开了那工人的喉咙,然后像一道阴影般,消失在了夜色中。

    枪声四起!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每一秒都像是永恒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平息。

    刘洋拖着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出集装箱,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发冷。

    雨水顺着尸体的雨衣流下,与血水交织成一条条细流。

    这个夜晚,注定会成为他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恐怖回忆。

    ……

    “那晚回来后,我整个人就垮了,病得不轻,成天提心吊胆的,可就是没人来找我茬。”

    四人间里,刘洋边说边挠头,显得有些不安。

    “那个黑影……”

    顾渊行眉头一皱,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就是我展示给你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刘洋摇摇头,一脸的不确定。

    “说真的,那晚我啥也没看清。不过现在想想,她们的身形啥的,还真有些像,主要是你给我看的这女娃照片,我一看就心里直打鼓。我觉得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顾渊行沉吟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低沉又满是疑惑的声音问:

    “你的意思是,你老板干的是人蛇的勾当?你都知道了,他们竟然没来封你的口?“

    刘洋抓了抓头,有些犹豫地说:

    “其实吧,没人知道我那晚去了那儿。”

    “什么意思?”顾渊行追问。

    刘洋说道:“派活的人死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去了。”

    顾渊行无言以对。

    刘洋解释道:“给我派活的那哥们儿没了,除了他,没人知道我摸黑去了集装箱那儿。”

    顾渊行默然,心中却在快速思考。

    刘洋继续说:

    “这事出了以后,巴西佬就开始拖工资,好几个月没活干,咱们只能到处找零工。那些出事的兄弟们家里连个赔偿都没拿到,警察也没来问过话。除了我,也没人闹腾,真是奇了怪了。”

    顾渊行陷入了沉思。

    看来这人蛇集团的背景不简单啊!

    地下拳场、巴西人马提亚、霍瑞斯,还有背后的贾科博,他们在这整件事里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个夺走所有人性命的黑影,真的是阎歆?

    她为何能从死亡边缘逃脱,还获得了足以对抗武装人员的战斗力?

    刘洋,又是因何侥幸生还?

    顾渊行瞥了一眼刘洋床铺周围的那些佛道法器,随口问道:

    “你一直有信教的习惯吗?”

    刘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信佛是出了这件事之后才开始的。回来后,我总觉得身上不时发冷,心里发毛,想着是不是那些走了的兄弟找我算账来了。我就托人弄了些佛经,想超度他们。”

    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发了工资我就打算回国了,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那这些道教的东西呢?我看这里有不少符咒。”

    刘洋愣了一下,回答说:

    “是我一个室友给我的。”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说:

    “那天出门前,他还塞给我一张符,说是能保平安。”

    “那符还在吗?我能看看吗?”顾渊行问。

    刘洋摇了摇头,一脸苦笑。

    “我也找不着了,回来之后,我这脑袋就成天跟糨糊一样,啥也记不住,晚上睡觉还老做噩梦,都是那晚的事儿。你要是能等,就等我那室友回来吧。”

    顾渊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随意拉过一张凳子。

    “那我就等他回来,打扰了。”

    话音刚落,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件事你没和他说吗?”

    刘洋搔搔鬓角,有些无奈。

    “本来想提的,但他没问,我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而且,他好像对这事儿不太关心,只是又给了我几张符。”

    顾渊行手托着下巴。

    看来刘洋的这个室友不是简单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