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之南洋王

第七章

    得知黄掌柜叫自己做事,螃蟹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靠着这份宝局银子,自己在昔归连四合院都置下了,如今终有机会为新东家出力,何况听闻只是两个小孩,此事何等轻松;忧的是肥七早传下话来,今天要大货要到,自己午后就得赶去海滩据点。

    收货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但按江湖规矩,宝局的事比天还大。

    犹豫再三,螃蟹还是先去了四海酒楼。

    小毒和卿小鱼早已被请出天地阁,关到柴房软禁起来。一到此处,小毒顿感浑身轻松,却换卿小鱼各种不自在起来,两人正说话间,就见螃蟹闯了进来。

    如今的螃蟹已非当初那个血气少年,但黑瘦模样却变化不大。他自知嘴笨,进门后默不作声,只恶狠狠瞪着卿小鱼,暗想着若能先震慑住这个丫头,也省得大费周章。但他眼神不好,故而凑得很近,只惹得卿小鱼一阵厌恶。

    卿小鱼心道酒楼掌柜好生小气,明明已经派人去找她爹要钱,这会工夫等不及,又叫人来逼索自己。她只等小二去兵营报信就万事大吉,哪将螃蟹放在眼里,扭头对小毒笑道:“我只以为你就是昔归最黑的了,没想到这柴房里还藏着个煤球精。”

    小毒也抚掌笑道:“那是你少见多怪,从此小爷诨名昔归小白龙。”又道:“柴房重地,向来要小心火烛,不知这位煤球大爷来,是有何贵干啊?回头要不小心烧起火来,你说别人哪知哪块是你,哪块是木炭呢?”

    螃蟹被二人一顿抢白,顿时破功,好在他面色黝黑,红白不形于色。虽没了气势,但他向来惜字如金,也不啰嗦,从靴中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三棱鱼刺,虚指向小毒道:“我问你答,一句假话,废你一个招子。”

    这种三棱精钢分水刺,是昔归采珠人独有的防身兵器,他们为采珠动辄潜水数丈,保命的东西无非腰间一根绳子,脚踝一把分水刺,深水中劈砍不易,刺击最为迅捷,哪怕是鲨鱼,只要被这分水刺叉中,不到一炷香也会失血而亡。

    看他要动真格,小毒神色严肃起来,卿小鱼却好奇道:“招子是什么?”

    螃蟹白一眼卿小鱼,心道小小年纪敢来四海酒楼惹事,他们是谁无关紧要,他们的爹是谁才是关键,想通这层关节,他冷冷盯着小毒道:“你爹是谁?”

    “辛富贵。”

    “辛富贵?”螃蟹把所有听过的人物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依然毫无头绪,追问道:“干嘛的?””

    “蹲大牢。”

    螃蟹点头表示满意,心说难怪这小子看着就不像善类,又转向卿小鱼道:“现在问你,有句虚言,也废他一个招子。”

    小毒不忿道:“她要说谎,你也废我招子,这算什么道理?”

    螃蟹耿直亮出手中鱼刺,道:“这就是我的道理。”

    小毒深感无可辩驳,只有叹气作罢。

    卿小鱼却突然回过神来,诧异地问小毒道:“你不是姓纪的么?”

    小毒闻言一楞,还没来得及解释。螃蟹已咬牙怒道:“小子,真敢骗我?”再不多言,手中鱼刺划过一道寒芒,小毒哪知螃蟹如此狠辣,左眼当即被刺中,鲜血顿时汩汩而流,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淌去,渐渐浸透了胸前被层层包裹着的玉佩。

    如果小毒此时打开包裹,就会看见随着血液的渗入,玉佩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流光溢彩,滚烫的鲜血经过玉佩的吸噬和吐纳,慢慢渗出,变得又黑又凉,小毒感觉异样,下意识一摸,顺手涂抹在了伤口上,顿时一阵寒意透入心扉骨,伤口处却麻酥酥的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小毒又在鞭伤处也抹了一把,果然还是异常受用,随着寒意在体内反复循环,小毒只觉体内血气翻涌,气力如海啸般聚集,随即磅礴而来,若不宣泄,只怕要五内俱裂。

    卿小鱼一声惊叱,挥起马鞭就要上去拼命,电光火石间,小毒却比她更快,如大海暴风雨中的一道闪电,小毒暴起身形,飞起一拳,正砸中螃蟹右臂。螃蟹手中鱼刺哐当落地,多年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螃蟹知道,自己的右臂骨头又被打成了粉碎,他呆若木鸡,见鬼一样看向小毒,随即又以左臂生接下了小毒的第二拳。

    当年成功吃下宝局之后,螃蟹就落下个病根,不定几时,他就会在噩梦中再度经历整个过程,翻来覆去地感受每一次击打、每一次断裂……左臂骨折之后,螃蟹终于确定自己并不在那个梦里,而是真回到了多年前的痛苦和恐惧之中。他嘴笨,人却不傻,惨叫一声,夺门而逃。

    卿小鱼提着马鞭呆住,心道这小子果然还是有点义气,否则若是我抽他马鞭时也来上这么一拳,自己怕不得香消玉殒?

    小毒还不解气,捂着眼就要追击,卿小鱼忙一把拉住他,急道:“别追了,你伤这么重,我们快去找大夫。”刚在盛怒之下,小毒并没细思自己的伤势,此刻回过神来,才晓得事态严重,也有些慌乱起来:“我是不是要瞎了?”

    “你这人,怎么一会英雄,一会狗熊的?”卿小鱼说着,从自己裙摆处呲一声扯下条布来,草草帮小毒包扎起来,扶着他就往外走。小毒看着卿小鱼叹口气,心道自己只怕迟早死在这女的手上,可见老爹一辈子远离女人,实在聪明之极。

    螃蟹一进去,掌柜胡文锦就在柴房窗外弯着腰偷窥,他自问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大丈夫,但见螃蟹一言不合真的刺瞎小毒眼睛,还是颇有些自愧不如。

    天地阁饭菜虽贵,但一个眼睛,怎么说也够抵账了,有此成例,谁还敢再来吃霸王餐?想到此处,胡文锦起身整肃了下仪容,准备择机进去唱个红脸。螃蟹这些粗人向来只顾做饭,不管洗碗,真闹出人命官司,还得他去善后。

    不料螃蟹突然就狼狈而逃,胡文锦没看到小毒出拳,很纳闷谁能把螃蟹吓成这样,他可是见识过螃蟹当年雄风的人,但胡文锦也是老江湖,见势不对,忙闪身先到墙角躲了起来。

    随即,卿小鱼搀扶着小毒匆匆而出,此刻已是下午,店里几无食客,伙计们看他俩杀气腾腾,心知连掌柜都在躲着,也纷纷回避。终于走出酒楼大门,卿小鱼再气不过,提起马鞭凌空怒抽一鞭,恨声道:“待我回来时,你们最好都在!”

    胡文锦躲在暗处,远远听见此言,哂笑道:“这小丫头,到此刻还敢装腔作势,长大必是个打架不赢,吵架不输的角色。别说你爹不是卿海风,就算你下辈子投胎真成了卿海风的女儿,这昔归酒楼的新东家,也不是你惹得起的。”

    说罢,胡文锦伸个懒腰,打着哈欠,哼着小曲,往鬼仔街的烟馆悠哉而去。

    慌了神的卿小鱼,带着瞎了眼的小毒,在昔归大街上乱窜一气。

    第一要务是找大夫,可她一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大小姐,哪认得什么大夫?两人瞎猫般走了几条街,也没能碰到个死耗子。

    行人虽看他俩衣着破烂,满身血污,也并不太在意,只道又是穷人家的孩子打架下了重手,这在昔归是常有的事,有时为了几条刚冲上岸的新鲜死鱼,他们都能闹出人命。

    卿小鱼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心一横,拼着她被爹重罚,也要带小毒回兵营治伤。却见小毒突然停步不前,卿小鱼以为他担心连累自己,忙道:“不打紧的,我就算真把天捅个窟窿,爹爹也会帮我补上的,再说你也是我的陪读嘛,我爹断不会坐视不理,大不了我再撒撒娇,他一定帮你治好眼睛,再带我们回来报仇的。”

    卿小鱼还在喋喋不休,小毒一路只觉左眼又烫又痒,愈演愈烈,终于再忍不住,一把扯下了卿小鱼为她包裹的布条。用力擦掉已干涸的血污,缓缓睁开眼眶,小毒喃喃自语道:“怎么我又能看见了?”

    卿小鱼闻言大惊,但抱着他脑袋反复细看,小毒的左眼确实完好无损,卿小鱼高兴得蹦蹦跳跳,奇道:“难道那煤球没刺中你的眼睛?不对啊,我亲眼看到你飙了很多血出来的!”

    “再彪,也没你彪吧,我姓什么很重要么?”小毒看她开心雀跃,心中一暖。但自己满腹疑惑仍未解开,正思量间,卿小鱼突然想到了什么,左右看看,起身把小毒拉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急道:“快把衣服脱了!”

    小毒的年纪,已懵懂知道男女之别,看他扭扭捏捏,卿小鱼懒得废话,上前一把扯下了他那件老辛送的短褂,脸色顿时吓得煞白,后退两步,惊声道:“你到底是谁!”

    小毒她老是一惊一乍,嬉皮笑脸答道:“记住了,小爷辛小毒,人称昔归小白龙!”但看卿小鱼脸色,又不似开玩笑,顺着她的眼神看来看去,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恍然大悟道:“我身上的伤呢?”

    背上一记,肩上一记,明明早上才被卿小鱼两鞭抽得皮开肉绽,再涂了什么灵丹妙药,也断无中午就连伤疤都找不到的道理。费了好大劲,小毒才让卿小鱼相信自己不是妖魔鬼怪,但还是解释不清自己哪来的神通。

    小毒自幼上山下海,受伤犹如家常便饭,身上疤痕更比比皆是,唯独今天如此骇人听闻。思来想去,他总觉着与玉佩和黑血有关,本想拿出来和卿小鱼一起参详,但忆起老辛的千叮万嘱,加之此刻也不便详谈,还是把话先吞了回去。

    卿小鱼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来气,正要发作,忽见一个非常眼熟的黑影从巷口走了过去,两人追上前定睛一看,冤家路窄,可不正是螃蟹?

    螃蟹被小毒两拳废掉两条胳膊,仓皇逃出很远,才壮着胆子去找大夫。作为吃过宝局的人,螃蟹相熟的大夫,医术自然是极高的,看他这次只是双臂骨碎,大夫施术之余,还颇有点不尽兴的意思。

    从医馆出来,只剩半条命的螃蟹挣扎着往海边据点走去,若误了肥七和光头的大事,他只怕连另半条命都剩不下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小毒和卿小鱼看螃蟹鬼祟,猜他又要去做什么坏事,顿时也来了精神,索性连兵营都不回了,君子报仇,就在当天。

    虽叫做螃蟹,但他毕竟没有八只脚,且断了的两肢还打满夹板,走得实在太慢。半天才已走出昔归市集,去往海滨方向。重伤之余,心神惶惶,这让螃蟹的视力雪上加霜,连带别的反应也迟钝起来,加之小毒和卿小鱼也确实伶俐,即便螃蟹三步一回头,也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当他们到乱石滩时,太阳都已快下山。

    “你说他们搬的都是什么?”卿小鱼躲在大礁石后远远观察良久,还是不得要领。

    “是什么货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却知道。”小毒指指肥七,道:“最胖那个,看见没?我亲眼见过他在大街上轻薄良家妇女。”

    “和煤球精混在一起的,还能是什么好人?我看他们定是在走私,等我去叫爹来,把他们统统抓了。”卿小鱼愤愤道。

    “哦,你爹是谁?”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卿小鱼的背后传来。

    “你被打傻了?我爹是水师总兵卿海风!”卿小鱼头也不回道,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小毒在说话。小毒此时也发觉了异样,两人吓得寒毛直竖,慢慢转过头来,正看见光头那张一脸横肉的丑脸和茂密如海藻般的胡须。

    看螃蟹不仅迟到,还提溜着打满夹板的双臂,光头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简单问过螃蟹几句后,他就偷摸着兜了一个大圈子四处查看,然后就抓住了正打算抓他的卿小鱼和小毒。

    但被吓到的不仅是他俩,卿小鱼的自报家门,着实也把光头吓得不轻。哪怕换做是邓云清的女儿,光头也不会觉得如此棘手,惹急了一刀做掉,估摸着赵雄还要摆台大酒感谢自己。

    偏偏这却是卿海风的女儿。光头深悔自己事必躬亲,若是指使旁人过来,大不了放弃据点,带货走人。以这天色和距离,这俩小孩也不可能看清且指证自己。他虽自诩智勇双全,一时也苦无良策,只能先将两人绑起来塞住嘴巴,带到山洞里关押起来,只令手下严加看管且不准多嘴。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这山洞就在离乱石滩不远的峭壁里,洞口不是太大,轻易即可以草木遮掩,内里却是豁然开朗,别有天地,住人存货,都不在话下。光头选这里当收货据点,主因就是这个山洞。

    此刻众人已卸完烟土,整齐码放在洞内,又生起篝火,张罗晚饭。海边气候变幻莫测,今晚他们都会住在这里,趁这两日天气尚好,天明就赶紧转运烟土去昔归城里。

    螃蟹眼见是这两个小冤家从天而降,心中顿时涌上一万句话要讲,却都堵在喉咙眼处,也幸亏他嘴笨,要真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来,只怕已被光头当场灭口。

    见光头莫名其妙擒回两个小孩,肥七不敢多问,只暗自腹诽光头贪财,守着一船烟土都不知足,还要顺手绑票。

    水师兵营里,卿海风到现在才发现女儿失踪。

    吃午饭时,丫鬟就来回禀,说小姐正睡得香,卿海风以为女儿起得早了,小孩贪睡补觉,也不以为意。谁知道已到晚饭,几次三番催人去看,还是说叫不开门,卿海风这才亲自过来。

    纪星也是可怜,整整一天水米不进,哪里睡得着觉,只不敢应声而已。此刻被卿海风撞破,更吓得噤若寒蝉,半天才说出是听了哥哥和大小姐的话,玩个狸猫换太子,让卿小鱼和小毒混出兵营玩耍,别的一概不知。

    卿海风再气,也不便真责罚纪星,只好派出人去四处打探,又有兵卒来报,午后有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来问过小姐和乔浪的消息,却不知到底是哪家酒楼。

    卿海风下午就已收到赵雄派人送来的信息,说匪众劫船而逃,正与乔浪谋划征召船只追击云云。

    乔浪久居在外,与泰山、刘海并不相识,但先是四海酒楼的店小二莫名其妙死在阵前,又隐约看见乘船逃跑的人里好几个都是官差打扮。任赵雄巧舌如簧,还是心中生疑。

    赵雄早瞧破乔浪心思,见话语已难搪塞,大手一挥,便以劳军为名塞给他十根金条。这玩意果然趁手又称心,空心大少乔浪所有疑虑立时抛到九霄云外,连道此役未竟全功,自己也难辞其咎,赵指挥使不仅没半点责怪,还以厚礼相赠,足见君子气度。官差与否,都是衙门内狗咬狗的事,他爹既死,这些再与他无关。至于枉死的小二,乔浪其实连他全名都叫不出来,实在不必深究。

    一时两人冰释前嫌,赵雄遣散各路人马回去休整,单与乔浪细细商议了半日后续追捕的计划,再一起去了鬼仔街喝酒,两人越聊越投机,几近义结金兰。

    对乔浪而言,这是花酒。对赵雄而言,这却是庆功酒。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赵雄愈发觉得这才是足以赞美自己的词句。

    和乔浪的商议,给卿海风的消息,都是假的。唯独这庆功酒,才是真的。

    昔归渔民在浅海发现鱼群时,就会从三面驱赶,鱼儿走投无路,只好纷纷涌向最后一方,殊不知那里才是真正下网的所在。

    在赵雄看来,捕鱼如此,拿人亦是如此。他以重兵锁死妈祖庙的正面和两翼,却只在后墙草草布防,更在海边精心停靠了一艘船,一艘船底凿了无数大洞再用蜡封住的船。要么被乱枪打死,要么因沉船淹死,这就是赵雄给元吉等人定好的两条通天大道。

    乔浪在温柔乡中一觉醒来,天色已是大亮,他忙匆匆洗漱,赶回兵营。正好撞见一夜未睡的卿海风,正和其余副将一起在校场点兵,连孔秀才都赶了过来。看乔浪此刻憔悴神态,卿海风心中已猜出个七八分来。但他所有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不愿为此发作,略问过几句妈祖庙之事,就继续部署起全城搜寻卿小鱼的安排。

    昨晚开始,昔归所有酒楼食肆就都已派人查问过,全无卿小鱼半点行踪。四海酒楼自然也在其中。昨天在烟馆刚过完瘾,胡文锦就风闻有个愣头青误闯妈祖庙,结果被乱枪打死。他心中一紧,托人一细打听,可不正是自家失踪的店小二,思前想后,胡文锦忙招来酒楼所有伙计,严令不可走漏半点消息,又急急修书一封,遣人连夜去向远在迦叶城的新东家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