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隐天元

第28章 扁舟蓑笠钓空饵

    有诗曰:

    烟波万里扁舟小,渔者青竹垂大江。

    罢棹竿上空作饵,孤坐涛水心茫茫。

    闲看天边白云去,无心木篓有无鱼。

    远友近邻皆是客,忽闻筏上肆声歌。

    且说陆攸宁脱了身去,便招来长剑一路飞离,直至通北江岸,四下无人,却听闻歌声阵阵,只能那唱道:

    年年有余,年年无鱼,年年不见故人叙。欲语泪先行。

    岁岁平安,岁岁难安,岁岁流水不上岸。愁绪把心乱。

    旧的不去,新的不返,旧朝山河又新晚,孤舟蓑笠伴。

    陆攸宁侧耳倾听,转眸望去,不知何时出现一叶扁舟缓缓靠岸,却见那渔翁头上戴斗笠,身上穿布衣,腰间系环绦,足下踏草履,安然独钓江边。

    陆攸宁走上前,疑惑道:“老人家,不用饵是钓不上鱼的”

    渔翁却头也不回,兀自垂钓,反问道:“有饵鱼自会上钩?”

    陆攸宁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渔翁突然开怀大笑,道:“可若挂饵便能上鱼,按部就班,这钓鱼之趣何在?”

    他又说道:“皆说因果由天定,可若结果已定,这过程岂不是不快?”

    陆攸宁无言,却见渔翁从江中舀了一瓢水,听他说道:“小友远道而来,我便请你尝尝这通北江的鲤鱼”

    陆攸宁看向空空如也的鱼篓,不明所以。

    忽然,鱼线一阵晃动,那无饵之竿随之颤动,渔翁挥手一抬,竟从江里钓上一条肥美鲤鱼来。

    “小友请看,无饵亦能上钩”

    渔翁笑着把刚钓上的鲤鱼丢入舟上锅中,陆攸宁看着他手中的鱼竿,若有所思,忽然问道:“老人家,您这钓竿怎么卖?”

    渔翁笑容一顿,嘴角一抽,却还是回道:“竹竿而已,小友喜欢拿去便是”

    陆攸宁心喜,恬不知耻的收起鱼竿,又见到锅旁的一本书籍,问道:“老人家还识得字?”

    渔翁笑容二顿,嘴角二抽,强忍着心中的冲动,道:“不识得哩,当作柴火而已,烧了也是可惜,小友若识得还请念给我听”

    闻言,陆攸宁拿起书一看,原是本孩童喜爱的《神鬼志异》。

    陆攸宁看了看,说道:“第一回讲的是德法救母,王德法母亲本为天仙,却无视天规私下凡尘与凡人成了婚,被天帝囚禁在海眼之处,之后王德法历尽千辛万险拔出镇海神柱救出了母亲”

    渔翁点点头,赞赏道:“嗯,寒门孝子,可歌可泣”

    陆攸宁皱眉道:“书上也如老人家之言,只是我却不敢苟同,神柱本为镇海,被王德法拔出后定然引发滔天海洪,无数百姓更是因此而死,虽孝但也不仁不义,如此业力下了地狱怕是永世不得超生”

    渔翁问道:“那可有两全之法?”

    陆攸宁想了想,说道:“书中多有纰漏,若仅有此法可救,至少也该不留余力的拯救世人,赎去罪孽”

    渔翁往锅中添了把火,道:“那第二回又讲了些什么?”

    陆攸宁边看边说道:“讲的是螭蛟化龙,传说螭蛟化龙必将走水,动辄倾患大地,水淹所经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枉死灾洪之下”

    渔翁顿了顿,问道:“书中如何评价?”

    陆攸宁回道:“书虽言螭蛟往后行云布雨造福百姓,却也不过只言片语,更多的是说它多行不义害人不浅”

    渔翁看向陆攸宁,问道:“小友以为何?”

    陆攸宁稍加思索,说道:“若我是枉死百姓,定然咒骂那螭蛟,若我为后世之人,则对螭蛟感恩戴德”

    又解释道:“书中有言,螭蛟化龙后以身赎罪行云布雨,境内风调雨顺不见旱灾,致使年年丰收百姓富余,更是无水族妖怪残害百姓”

    渔翁皱眉眯眼,问道:“那小友认为这蛟龙应赎罪到何时才能重获自由?”

    闻言,陆攸宁回道:“然造福生民却逝者不返,因果难测天道自有轮回,此非杀一人救一人可相提并论,须知后事皆由后人定,若后人皆喜则罪可消矣”

    渔翁开怀大笑,道:“妙极妙极,好一个后事皆由后人定”

    陆攸宁又解释道:“此话虽从微观角度而言如这书一般有失偏颇,但从宏观历史来看却的确如此”

    渔翁笑容戛然而止,他不懂什么微观宏观,只是突然声响九天,口中吐出白气,说道:“老夫应向天,通北江之龙王也”

    话音刚落,天上忽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宛若欲下瓢泼大雨。

    陆攸宁看向应向天,却见他额上现出两鹿角,唇上胡须随风荡,霎时间大惊失色,冷汗直流。

    惶恐道:“在下孙...不,陆攸宁,九曜圣地中人,九曜圣主亲传,当朝中书令之子宁三观的结拜兄弟,山神照夜清的至交好友......”

    应向天笑容三顿,嘴角三抽,连忙打断对方,道:“老夫于你无害,何至于此?”

    闻言,陆攸宁松了口气,擦去额间虚汗,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应向天瞄了陆攸宁一眼,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萧喆我自认识,当年走水之时便是他将我打醒”

    陆攸宁咽了咽口水,此地离圣地颇远,早知道不扯虎皮拉大旗了。

    见到对方虚汗直冒,应向天心满意足,又说道:“你若说的是那陈家村山神,想来我也认识,当年便是我将她金身打碎”

    听到这,陆攸宁低下头去,身形颤抖,欲哭无泪,原想着全盘托出自己身份可以借势生威,反而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这老龙王光是化龙就已经过去三百余年,修为恐怕深不可测,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做人。

    应向天得逞似的笑道:“小友莫慌,都已经过去了,老夫无意加害于你”

    陆攸宁总算抬起了头,却见应向天已复之前渔翁之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来,尝尝我通北江的鲤鱼”,应向天说道。

    陆攸宁诚惶诚恐的接过鱼汤,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多说一句。

    应向天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那日虽不忍破山神道行,奈何我血脉浑浊仅有一次化龙之机,她如今可好”

    陆攸宁缓缓说道:“她已经归于天地了”

    闻言,应向天舀起鱼汤的手顿了一下,叹道:“是吗,又造了一桩杀孽啊。你既是她至交好友,老夫可帮你三次忙,也好少些愧疚”

    说罢,站起来身,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只听他说道:“这鱼汤鲜美,尽管拿去吃吧。他日若有用到老夫之时,便来通北江边唤我名字”

    话音刚落,便化作一道深色龙影,刹那间破开江水飞身而去。

    “芜湖~”

    陆攸宁只听闻一声高昂龙吟,眼前已无应向天身影。

    有诗曰:

    修行艰苦大道难,汇江入水得所愿。

    螭蛟走水化龙日,风调雨顺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