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解诡仙

第一十一章 道观

    黏稠雾气逐渐聚拢在一起,逐渐形成一片包裹着无序物质的深邃黑暗,条条黑色的怪异线条从其中扭动着伸出。“无常”在笛声的催动下现身了。

    随着凄厉的笛声带上了指令的意味,无常开始用浑身黑色的线条勾住周遭扭曲的空气将自己扯向远处的傀儡师。

    无数纸铜钱从白鳞宽大的袍袖中吹向远处的无常,然而白色的纸钱刚刚靠近那团黑色的混沌,却瞬间被涡旋拉长成一条条圆弧吸入中心的虚无黑暗。

    白鳞心中一惊,连忙双手结道印后猛拍向棺材的后背,那棺材随着四周的地面剧烈颤抖起来。眼看棺材板就要坠落,徐福扶着竹笛的手指跳动地更快了,音乐也变得激烈且凄厉,无常受到了笛声的指引并拉扯着四周颤抖波动的空气飞向棺材。

    一条条触手一般的线条缠住了不断颤动的棺材将它拉向深邃的黑暗,木制的棺材在无常的作用下扭曲变形成无数淡棕色的条纹吸入了无序混乱的黑雾之中。傀儡师面露惧色,他再度结起道印:

    “固!”

    然而道法的辅佐并没有任何作用,大部分的棺材已然被吞噬进了混乱的黑暗之中。白鳞脸色骤变,他果断放弃了棺材向一侧闪避,然而就在他要抬起脚的刹那却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无数触手一般都黑色线条缠住了。

    眼见着那团黑色的黏稠雾气离自己越来越近,白鳞瞬间慌了神,他双手摸向自己的脑袋并分别扣住上颚和下颚向两侧撕开。下一刻,伴随着沸腾般的白烟逐渐升腾而起,那件华丽白袍逐渐塌向地面,而那具逐渐干枯萎缩的身体缓缓融化成一摊黑色的恶臭淤泥。

    两只白皙如玉的手撑住那张尚存形状的嘴从那坨污泥中爬了出来,只见一个浑身都涂抹着半透明黑色黏液的赤裸少年从残存的泥躯中走了出来。

    少年披散的黑色长发下长着一张带有几分妩媚的美丽面孔,苍白光滑的修长身体如玉琢一般。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红色蛇瞳和四肢末端的银白色蛇鳞勉强提醒着周围的士兵,此人依然是那个危险的傀儡师。

    徐福皱起了眉头,他迟疑地将竹笛离开双唇:

    “原来这才是真身……可是他为什么要躲在一具如此丑陋的尸体之中呢?”

    白鳞似乎看穿了徐福的疑惑,他笑着用脚勾起披在融化女尸上的红纱挑在自己的身体上:

    “台下的观众只关注傀儡师的样貌是对傀儡戏的侮辱,我最厌恶的就是通过外貌去吸引那些不识货的俗人。”

    他看见着那团黑色的无常逐渐消散,随即将柔若无骨的双腿相互扭绞在一起。然而这有如两条白练一般纠缠的古怪姿势没有维持多久,白鳞的腿部逐渐融为一体并形成一条修长的蛇身。伴随着灰白色的鳞片覆盖上蛇尾,他将自己的身体贴伏在地面上。

    眼看着白鳞吐着红色的长舌向自己冲来,徐福连忙向一侧闪开。白鳞也不纠缠,只是兀自绕过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逼近被斩首的几具残尸,又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拎起一个女人的头颅并拖着她的尸体向远处蛇行而去。

    然而就在徐福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却被挣扎着站起的王虎拦下:

    “小道长千万莫追,这家伙是来偷尸体的目的做傀儡,但却损失了自己的两具傀儡。如果我们不让他带走一具尸体,那么他恐怕会缠上我们。让他离开也算是大事化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徐福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缠。不知不觉已经晌午,阳光驱散了密布在天空上的乌云并带给了小镇一丝温暖。许久后,徐福已经坐在一间逼仄的酒铺内对着远处的法场发呆,桌上的一小碗酒拿起又放下,却丝毫没有减少的痕迹。

    温暖的阳光使小镇笼罩在一股不可言说的巨大压抑之中,来来往往男女老少膀子上裹着粗麻布条,他们默默地搬运着地上一具具痉挛扭曲以至于失去人形的残破尸骨,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一阵铜锣忽然想了起来,酒铺前送过一口厚重的棺材,一群身穿素色短衫的壮汉抬着摆满是白色纸扎装饰的厚重棺材,在凄厉的唢呐声和锣鼓声中走向镇东头的。为首的苦主披麻戴孝,手中举着一杆顶着白幡枯黄竹子。

    随着苦主的哭嚎声,棺材四周头盖素色麻布的送行人从手臂上挎着的竹篮中摸出一把把纸铜钱撒向棕红色的木头棺椁。这种行为立刻引起了四周人们都布满,近处的行人谩骂着围了过来,更有甚者一把夺过装有纸钱的竹篮掼在地上后用脚踩碎。

    出殡的亲人和一旁的仪仗这下可不干了,抡起手中的竹竿和铜乐器向着攻击送葬队伍的镇民招呼过去。这些镇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握紧双拳狠狠砸向送葬者的面门,还有人拖着沾满泥水的锄头向棺材挥动而去。

    “我他妈让你撒纸钱!我的儿子和小孙子被这种东西杀死才半个时辰啊!”

    一个老头瞪着布满血丝的肿胀眼睛看向一名仪仗,他拼尽全力抡起干瘪的拳头如同发疯一般捶在对方的身上。狼狈的仪仗连忙挥动手中的铜唢呐招架,谁知他一用力,那坚硬的喇叭嘴竟然硬生生磕进了老者满是干枯白发的头颅之中。

    乌黑的血从伤口渗透而下,染红了花白与枯黄相间的干瘪发丝。老人双目凸出栽倒在地,失去知觉的他随即被后方涌向前的镇民踩成肉泥。

    徐福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不禁摇了摇头轻叹道:

    “太可悲了……即使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后还要窝里斗吗?”

    可是话音刚落,一阵咕噜咕噜的鱼怪叫声和人声混合的异响却忽然传入他的耳中:

    “骗子,你已经害死了我们所有的船员!现在装什么假慈悲!”

    徐福猛地站起来,他不顾被掀翻的凳子紧张地向四周看去,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只鱼怪。看了看满是冷汗的手心,他忽然明白这大抵只是消耗部分理智召唤无常后产生的幻听罢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下手中的酒盏,在四周酒客与老板异样的目光中快步走出了酒铺。

    徐福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地走向镇外的云梦山,随着他越来越靠近那座被云雾包裹的山峰,他的脚步也逐渐放缓了。他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一些自己路上极力避免去考虑的问题。

    在徐福的印象里,自己的师父虽然威严但却十分善良,并且对待自己和师兄弟如同亲生骨肉一般。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让自己间接害死了一整船的水手。路过山脚下的一家小摊铺,徐福停了下来。

    摊位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钱,这些黄纸被红绳捆在一起垒在商铺四周。时不时有着披麻戴孝的男女丢给纸钱堆后的老板一枚铜板,随后拎起一捆黄纸抹着眼泪地走开了。

    徐福犹豫了片刻,还是被脚拖着走向买纸钱的商铺。

    “两沓黄纸钱。”

    伴随着两枚铜钱被丢进纸钱堆中,靠在竹躺椅上的中年老板用拍着肚子的摇扇指了指一捆破旧的黄纸。徐福拎起了两捆没有完全受潮的纸钱重新向山上走去。

    徐福沿着崎岖的山路绕过嶙峋的怪石向云梦山腰走去,四周原本郁郁葱葱的碧色灌木已经变成了树干扭曲的墨绿松柏。沿着一条粗糙的石砌台阶向上缓步行走,一片堆着漆彩瓦片和碎砖的废墟上出现了半栋坞墙坍塌的废弃道观。

    徐福看着破败不堪的墙壁上那掉漆的斑驳朱门,在短暂站立后便慢慢地半跪在起伏的石砖地面上。他解开捆着纸钱的红绳并取出三沓黄纸放在身前,随后双手结道印召来一团火焰点燃了石地上的纸钱。

    在一阵火舌舔舐的噼里啪啦声中,徐福又拾起一沓纸钱扔进滚着刺鼻黑烟的火堆之中,黄纸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卷起了焦黑的边缘。

    “你的师父是和你一样的骗子!没有他成仙的妄想我们也许根本不会被你害死!没错,只有你这样的恶人才会给他烧纸……”

    那种叽里咕噜的鱼怪叫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徐福忍无可忍地怒吼道:

    “给我闭嘴!”

    幻听消失了,试图深呼吸平复狂躁情绪的他却被刺鼻的黑烟呛出了眼泪。随着第一滴泪水从被烟熏红的双目中滚落,他感到一种夹杂着愤怒的悲伤不停地涌上心头。更多的泪珠滴落在燃烧的火焰并在嘶啦声中化为白气,过了良久他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然而就在他将最后一沓黄纸钱抛入剧烈跳动的火舌之中时,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娃娃啊,你这是在给谁烧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