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斗

第5章 我要吃饭

    (1)

    居无何蹲不住了,在楼顶找了一个角落,挨着空调外机猫了一宿。大概是在早上五点多钟,居无何一下子歪了个身子,醒了。

    天空没有了黑幕,稍微亮了一点,但也仅仅是鱼腹那样的白而己,没有太阳即将喷薄欲出的红光。腹中饥饿让居无何深感慌乱。他站起身来,在楼顶逛了逛,四周的楼宇依旧处在沉睡之中。

    “要出去找吃的,不吃东西会死的。”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居无何的心中回荡,“我一定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十字勋章》里面的人一样,就吃点破面包,就着难吃的橄榄。我要回去!我要办他们!”

    居无何念念不忘《十字勋章》里面的内容,比他看过的另一篇《象棋的故事》还要印象深刻。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被人随意摆布的玩偶,走哪一步都要被一种陌生的力量操纵。

    从大楼里面走出来,没走几里路,居无何终于走到了一个像样的地方。这条街上稀稀疏疏地有些行人,但都行色匆匆。有的提着一个透明的口袋,里面装着些油炸的东西;有的提着一个水桶,一只脚深一只脚浅地走着。还有一个男生打扮比较个性,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低头注视着手机,穿一件米色的衬衫,袖子和前面都有些油渍,一条蓬松的大肥裤子上挂着两个细长的矿泉水瓶,每瓶大概五升。——其中一瓶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另一大瓶还是满的。它们被两条电线紧紧地绑在腰带上的,随着腿脚一前一后有摆动。

    “你去哪儿?”一个声音把居无何从观察少年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原来是被他解救的那名女子。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肩上跨着一个米黄色的布袋,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宽松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蓝白条相间的帆布鞋。

    “怎么又是你?你把我害苦了啊!我昨晚都没地方休息,没吃饭,早上是被冻醒的,吹着楼顶的空调外机!我救过你,你应该有所回报吧!”居无何满肚子苦水,不停地向外倾泻着。

    女子一直听着,也没有说话。

    “现在最重要的事,也是人命关天的事,就是我、我要吃饭!”居无何指着自己的口,两只眼睛喷火一般地瞪着女子。至今他还是不知道这个女生就是这座城市的司空大人,本名司空非雨,掌握城市的所有吃食。

    “吃饭还不容易,我以为多大的事呢!那你跟我来吧!”司空非雨终于答话,说完转身在前面引路。

    居无何紧跟不舍,生怕错过了吃饭的机会。

    居无何尾随着司空非雨,顶着早晨的潮气大约走了三里多路,走得更加心慌慌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啊!我怎么早上就这么巧遇到你啊!”

    “能啊!就看你吃什么!”司空非雨回过头来说,她的表情忽然多了一些狡黠,就是蒲松龄小说里面的狼。她只回答了上半句,没有回答后半句。

    “我要吃有特色的东西!”居无何大声地说。

    “到了!”司空非雨指着一扇铁门说。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吃铁啊!我要吃饭!”居无何有些生气。

    “把这个门拉开,就有特色的东西吃了!”司空非雨说。

    被饥饿驱赶的居无何只得赶紧上去帮忙,二人一起把铁门拉开了。

    (2)

    门里面是一条大街。街的两侧是饭馆,它们个个从门楹上探出招牌来。有的是用木杆撑起一面麻布做的旗子,有的是悬挂了一个电子牌。但招牌上的字不是“汁水”,就是“热汤”或者“炸菇”,没有一家门面写着了“面条”或者“米粉”。

    “什么玩意儿?这是特色?”居无何有些讶异。

    “这就是特色!”司空非雨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

    “好好好!我先吃点垫一下!我一会儿要吃面!你必须给解决,我救过你的!”居无何说完,就随意迈进一家店面,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开始点餐。

    他瞧了一圈,不是油炸金针菇,就是平菇汤。但刚才说了先垫一下,这时反悔显得太没有面子了。因为他自己平常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仗着官威朝令夕改的人,既要不反驳,又必须闷着头执行,最终以执行第一名去领上级的口头夸奖,领上级的“信任”,领上级的“另眼相看”,回过头来仅仅以“辛苦了”搪塞下级。

    他点了一碗平菇汤,汤上来没多久,就迅速地被消灭了。

    “走,去吃面!”居无何把汤碗放了下来,抹了抹嘴上的油。

    “好,走!”司空非雨也站起身来。

    “为什么这条街只是平菇?”居无何问。

    “绿叶菜、面食都是奢侈品。必须要让人习惯清淡的生活,而不是挥霍!清淡是人生的常态,奢侈浪费是变态。”司空非雨答道,但她说完明显有些不自信。

    “挥霍?吃个菜就有罪了?”居无何对司空非雨的回答明显不太满意,他又说,“我没听过哪门子的理念让人吃不上好饭还把自己当圣人供着。”

    “供着?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了解情况。光合作用的光在这里是很奢侈的!”司空非雨一激动说了出来。

    “……五斤白面,五斤稻米,五斤猪肉,五斤韭菜,五斤芹菜,五斤茴香苗,五斤菜籽油,五斤水梨,五斤米酒。世宗已签署了文件,这些东西将不日送到市民手中。”

    路旁的广播在播送了上面一段语音。

    “啊,太好了!可以包饺子了!”“可以喝酒了啊!”“好久没吃过茴香苗的包子了!”路旁的人欢呼起来,有的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真是底线低了,给点肉就能养一群狗,还会摇尾巴。再者,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全是‘五’?”居无何很是疑惑,虽强烈克制脏话,但说出来还是很刺耳。

    “礼包的规格如此。”司空非雨对居无何的脏话没做任何评价。

    以“五”为规格,在管氏集团的话事人看来,“五”是计算数字最好的工具,与“正”相等,代表着正道,自己就代表正道。

    这一次的广播引发人群强烈的反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发米酒。这座城市能发米酒也是挺特殊的,往常是不发酒的,因为酿酒很费粮食。最近马上要过节了,特例发酒。

    汉朝的时候,只有官方明确下达命令可以“大酺三日”,民间才可以放肆地喝酒,醉上几天。否则,喝酒是违法的。当然,这种律令有违人性,往往难以彻底执行。即使执行,也是针对普通根本喝不起酒的老百姓。

    他们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一家饭馆。饭馆的门口写着了一个“特”字。它的外面装潢不起眼,但提供的菜品比较丰富,并不限于蘑菇,有面条可以吃。于是,居无何点了一碗面条。当服务人员将面条端上来的时候,他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构成:二两细面,一把切碎的韭菜,三片小白菜叶,一把咸菜打底,汤中还有切碎的葱花,表面漂着一些油花。

    “这面让我找到了以前的感觉!”居无何不禁说出口。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门子的食物。”司空非雨一句抢白。这时居无何注意到对方点的也是一碗面,只是少了韭菜、小白菜、咸菜,切碎的葱花是有的,但相比之下素得很。

    “我没钱,我是不是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你也没给这两次饭付钱啊!你凭什么白吃?”居无何伸长脖子喊了一句。

    “你说呢?我凭该凭的东西吃饭。”司空非雨用一问一答地当作了回复。

    这让居无何更觉得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气恼。一句“你说呢”简直就像一位施主追着一个道行很深的老和尚问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老和尚不正面回答,就一句“阿弥陀佛”结束了对话,无论你再怎么问,甚至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只是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之类搪塞。

    更棘手的是,居无何连自己为什么当个棋子来这个城市都搞不清楚。当然,他自己也不可能对司空非雨说救她之前的事情。昨天晚上的煎熬,让居无何甚至怀疑自己本身就属于这个城市,只是因为某件事情的发生,而自己暂时忘记了过去,记不得以前的事,也弄不清自己的处境,仿佛身上就带着原罪,应该来这里遭罪从而赎罪。居无何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除了在别人的搀扶下迈着步子向前走,别无选择。

    “嘀!”司空非雨的口袋里面亮了一下,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通话机,站起身来走到店外。

    “好,知道了,马上来。”司空非雨接电话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嗒嗒嗒鞋跟踏在地上的声音不断淡化。

    居无何马上站起身来,冲到门外,对着司空非雨的背影喊到:“你就这走了?我住哪里啊!你好人做到底啊!”

    “面碗!”司空非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路旁的一辆车,上车离去了。

    原来司空非雨已经把居无何的住处安排好了,她把门禁卡悄悄地放在了自己面碗的下面。

    “什么面碗!我把汤水都喝了!”居无何一下子火起,气鼓鼓地走回店里面,坐到了司空非雨刚才坐的位置上,一下子把她的碗端了起来,打算不顾后果地把这只气人的面碗直接扔进垃圾筒里面。就在这一瞬间,一只卡片闯入了居无何的视线。

    “妈的,不早说!还挺科技。但越科技的东西,在面临极端条件时往往越脆弱。”居无何拿起卡片,知道那是一张门禁卡,背后还有一个小屏幕显示着地图。

    “你不吃完,我吃!”

    居无何一口气把司空非雨剩下的面全吃了,然后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