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冰凉的池水冻得霍霆一机灵，好在池塘水不深，扑腾两下就爬了出来。

    霍霆往后看了一眼，那蜘蛛状怪物，又细又长的手脚从窗户的位置延伸出来，尔后整个身子跟着探出。

    “周围护院果然都回西厢房休息了……”

    霍家平日是有值夜护院的，不谈个个持刀握剑，好歹也拿枪带棒，眼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被官叔叫回去了。

    “若是七八个人拿着枪棒一拥而上，或许……”

    “汪！”

    一米多长，百余斤重的护院猎犬突然窜了过来，冲着怪物低吼恐吓，随后如一只黑箭，扑其面门！

    还不待近身，就见怪物如树根般的粗长指爪从侧方探出，瞬间抓住了它，像老虎钳一样死死捏住其躯干，猛地一用力，强大的力道，直接将黑犬震死！

    黑犬眼耳口鼻激射出大滩血液，呜咽两声便不动弹了。

    那怪物张嘴似是怪笑，铁灰色舌头弹射出来，铡刀一般，在狗脖颈处点了一下，“噗呲”瞬间切断，头颅应声掉落！

    尔后她那粗长指爪捏起狗尾巴倒悬着，越过头顶一松，“噗通”，嘴巴如肉袋般接住。

    随后就是一阵让人牙酸反胃的咀嚼声，那如土坡般庞大的青灰怪物闭眼享受，不时有血浆从牙缝处滋出，配上时不时满足的呻-吟，月色之下，说不出的奇诡！

    霍霆此刻心脏狂跳，他看着咕噜噜滚过来的狗头，颤抖着捧起藏在草丛。

    远处西厢房，原本漆黑的屋舍此刻亮起了灯光，想来是刚刚的狗吠惊动了众人！

    “这种怪物，来多少人都没用！我得把它从这里引开！西边是家丁们住的厢房，南边……大门外商户太多，不行，我该往哪走……”

    “对了，往东北方向！东北角柴房边有道木门，是平时搬运木柴用的！”

    “门外就是山，还有溪流，或许能脱身！”

    西厢房隐隐有人声，有人往这边走了！

    他捡起石头，猛地朝怪物砸了一下拉仇恨，随后玩命儿朝东北方向狂奔！

    霍霆这辈子，连带上辈子，除了中考体测，没跑这么快过！

    “这宅院怎地这么大……”

    霍霆感觉双腿慢慢沉重起来，即便他奋力奔跑，速度也不及先前了，而身后怪物嘴里喊着“兜兜”之类的怪异音节，手脚并用，似越发兴奋！

    按照这样此消彼长，霍霆确信到不了小木门就得玩完，到时自己也得掉狗头。

    “祖宗祠堂！”

    不多时，狂奔的霍霆抬眼看见不远处有座四角飞檐、庄严肃穆的建筑，祖宗祠堂！

    霍家历代祖先牌位，供奉于此，香火绵延，据说是第七代霍家先祖修建。

    不知怎的，霍霆看到这座祠堂，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莫名。

    霍霆扭头看了眼离自己不到十米远的怪物，它正迅猛朝自己冲过来！

    “来不及了，进去再说！”

    霍霆一咬牙，转身冲进了祖宗祠堂！

    祠堂两扇木质大门并没有锁，霍霆轻易进去，转手用门栓将大门抵住。

    “这门上漆都掉了，年岁太久，怕是挡不了几下，还得另找出路。”

    霍霆转过身，就看见祠堂中央供奉着巨大的牌位架，两侧是一些桌椅，其上有霍家的各位先祖灵位以及画像，贡品果盘，灯火长明。

    祠堂里横列着三排承重柱，柱侧面都有一个烛台，只是没有点燃，尤其是最后那一排，不仅没点蜡烛，柱子之间还有帷幔缠绕，看不真切。

    霍霆在光亮处看去，却发现最后一排，尤其是西北和西南角这两处，漆黑无比，仿佛光线都无法穿透。

    从柱子旁取下一盏烛台引燃，端着朝西南角走去，他想找找是否有后门可以逃跑。

    “呼哧呼哧！”

    霍霆扭头，透过镂空木窗，那怪物已然到了木门边，却没有破门，蹲在门外，探头探脑，透过木窗看着霍霆，两只漆黑眼球乱跳，似有些焦躁，喘着粗气，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

    “兜……兜……灰陷……我……保护……粗来……”

    那怪物眼球在脸上乱跳，甚至有大滩大滩仿佛眼泪的液体甩出，它的头猛烈摇晃，产生的气流摇得木门嘎吱作响！

    霍霆敏锐发现，这个怪物似乎不敢触碰到祠堂木门。

    “难不成……这霍家先祖世代读书，官宦清流，果真有浩然正气护着，诸邪避散么？”

    霍霆欣喜思忖，既有这种怪物存在，再加上自己似乎还成了仙，对于这类“读书人善养浩然正气”，也理所应当。

    “乖孙何事开心？”

    “哈，自然是因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祖祠庄严肃穆的氛围，瞬间变得阴冷森然。

    “有人！”

    霍霆瞪大双眼，这一下刺激，杂乱的记忆全都涌现！

    下一刻，随着哗啦哗啦声，桌椅果盘散落一地，宛如某种鳞片在砖石上蠕动的声音响起。

    一条硕大、足足有常人腰身粗、体长过三丈的巨蟒……不，是类似巨蟒的东西出现在霍霆眼前。

    这是一条由好多人头拼凑成的、一颗颗头颅融在蟒身中的怪物！

    一张张或威严或和蔼博学的脸像是嵌在蟒腹，呈瘦长状，上下间隔着，有些畸形，蟒背处则是一层层黑色的，像是羽毛一样的东西。

    霍霆脸不住颤抖，借着祖祠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了，那是层层叠叠披散着的头发，像极了散发扁舟、渔樵江渚的名士。

    正因为那层头发，贴着砖石游动时才会有响声。

    而蟒头的地方，则是一颗硕大头颅，盘着发髻，一根玉簪横插着，很是得体，脸上一副慈祥和蔼的笑容，如果他的脸颊两侧没有从脖子处鼓出来的两颗乌青大肉瘤的话。

    “乖孙，缘何不语？”

    霍霆死死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这一幕之下，他总算想起被前身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

    这一张张脸，赫然是霍家先祖！

    官居四品、变法维新的八代先祖玉明公；御史言官、为民争命的九代先祖正泽公；耕读传家、造福乡里的十三代先祖元德公……

    以及蟒头位置，那颗硕大头颅，正是开创了如今霍家基业的第七代祖先，高中探花、官至二品、京都任职乃至后来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被百姓誉为“霍青天”的东楼公，霍东楼！

    霍霆躬身：“先祖们安好。”

    “吾等安。”

    霍东楼低头看着霍霆含笑点头，只是那笑容配上青灰色、满是皱纹的脸，颇为诡谲。

    “乖孙，这只邪祟是何物，为何出现在我霍宅？”蟒首高昂，霍东楼皱眉俯视着门外怪异化的姜柔。

    霍霆站在这俩中间，听着先祖认真的质问，突然生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父亲大人何必寻根究底，依我看无需多言，这种妖物杀了便是！”蟒头之下，第二张脸八代先祖霍玉明恶狠狠盯着外面。

    “先祖容禀，这是我原先的未婚妻，只是不知缘何变成这副模样……”霍霆能隐约感觉到，这只霍家先祖“组成”的怪物，明显比外面那只，强得多。

    “执念、怨气、濒死、断肢尸骸以及……”霍东楼上下打量着门外的怪物，双眼青光湛湛，良久后说出最后两个字。

    “引导。”

    “这就是你前阵子说的，那个欢好半年也未曾怀上的姜氏女？”霍玉明低头看了一眼霍霆：“这女子既无法为我霍家延续香火，便是失德，退婚的打算是对的。”

    门外的姜柔似是听懂了，张开大口朝霍家先祖吼叫起来，不过在霍霆看来，却像是有些虚张声势。

    “竟还是悍妇！乖孙，你站到我身后！”

    霍玉明像是被惹怒了一般，随后蟒尾猛地一抽地面，门栓掉落，大门立时敞开！

    还不等姜柔反应过来，那蟒尾如离弦之箭射向她头颅！

    姜柔那铁灰色舌头瞬间弹出，针锋相对，只一下，铁灰舌头一触即溃，寸寸断裂，黑红血液喷洒。

    姜柔一声惨叫，又深深看了霍霆一眼，便反身窜出欲逃离。

    “莫急，留下点吧！”

    霍玉明狂笑一声，蟒身颤动，他脸庞后披散的长发瞬间伸长数倍，密密麻麻飞射出去，缠绕住姜柔蜘蛛化的细长左腿。

    “噌！”

    蟒尾如快刀，当空一划，那金石般的细长小腿平整切断！

    姜柔呜咽数声，以一条小腿的代价逃离！

    霍玉明大笑数声，那无数黑发缠绕小腿和铁灰色碎肉送至嘴边，他张开口，吭哧吭哧将这些尽数嚼烂吞吃！

    霍霆隐约看见，霍玉明下面几张脸上满是羡慕和焦躁，霍玉明嘴边滴落下来的黑红血液和残肉骨渣更是让他们张开大嘴，纷纷争抢！

    怎么会这样？！

    霍霆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面前的历代先祖，皆是饱读诗书、保境安民的清正名士，怎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原来这霍家深宅内，从来都不是一只怪物，而是……

    一群！

    一群诡异化的霍家先祖！

    “普通妖物的水平罢了，可惜没能一击毙命！”

    霍东楼闭上眼，仿若唏嘘：“云开巫峡千峰出，道可行……我们确已衰败至此了。”

    “乖孙，她只怕是不敢再来了，如若再遇，你只管把她引到这来！”

    霍玉明狼吞虎咽后，又道：“还有一件顶重要的大事，你说你这妻子怀不上，你也不喜欢，那不要就罢了，这正妻之位先空着慢慢挑倒也无妨，但是妾氏的位子不能再空了！”

    霍玉明脸上浮现出诡异的郑重。

    “药效……快过了！”

    “一年，最多一年半，必须把怀有陈家子嗣的女子带来！父亲您说呢？”

    半晌不语的霍东楼叹了口气，随后点点头：“大限将至，若是两年内还没有新药，会出大-麻烦。霍家这一代人丁稀少，只能靠你了……”

    “最少一房，不，两房！听到了么？”霍玉明有些疯狂。

    “是，孙儿晓得。”霍霆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

    “出去吧，我们累了。”

    霍霆躬身行礼，随后缓步退出祠堂，关好大门。

    官叔等人匆匆赶到，霍霆无心言语，挥手打断他们的疑问，只是让他们明日一早将待客厅破损处修整一下，随后便遣他们回去休息。

    他默默走到柴房，打开旁边木门，朝屋后的小山走去。

    “呼！”

    夜晚山间清冷的风，带着松木清香，让霍霆浑噩的脑海为之清明，他总算将这部分记忆梳理完成，也明白了前身为何要退婚。

    两个月前，前身秋闱归来，照旧单独前往祖宗祠堂敬扫禀告，祠堂从来只有霍家直系子弟可以进入。

    而后，便见到了苏醒过来的一众霍家先祖，也知道了霍家先祖苏醒的原因。

    “药效快过了。”

    记忆中，第七代祖先霍东楼这样说，等到他强压恐惧，向先祖们询问药是何物时，霍玉明说道：“血肉。”

    “霍家子嗣的血肉。”

    “也就是……吃人。”

    那时的霍霆突然想到，几十年前，霍家子嗣众多，枝繁叶茂，可到了这一辈，只剩下自己，连个稍近些的表亲也没有了。

    “所有的人，都被……吃光了？”

    这是霍霆难以理解的疯狂和诡异，霍霆难以想象自己，或者说霍氏一族遇到了何等可怕的东西！

    为了让姜柔摆脱这一切，他用尽各种办法，欺上瞒下，才为其求得解脱，解除婚约，却不曾想竟让她跌落进另一个诡异深渊，无法自拔……

    霍霆能感受到前身残留的悔恨与惊恐，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了他，他走了几步，便跌坐在一棵被劈成两截的老树旁。

    周遭静得可怕，霍霆只觉得他与这棵枯木同朽。

    “小子，你心魄失守，命都不长久了，还在此无端遐想自己吓自己，是嫌命短以求速死么？”

    一道略带调侃的苍老声音出现。

    霍霆慌忙坐起四下看去，但见荒草丛生，除了一棵老树，就剩草丛间……

    一截倚着小土坡，造型奇特的烂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