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一世界

第四十二章 改变命运的笔记本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等着主任电话,通知我不用去接人,任务结束。

    可是临近接人的时间,电话都没响,无奈,我只好按计划前往管理处。

    走进院子,我一下愣住了,那些大学生没有离开,反而都换上了和我们一样的绿色迷彩服,轻装简行,每人只带着一台相机,斜跨着一个军用帆布袋。

    从他们脸上坚毅的表情来看,我的猜测完全错了,他们没有放弃而是打算死磕到底。

    姜晓晓看到我,兴奋的跑过来打招呼,她依旧扎着马尾,一身绿色迷彩服,军用帆布袋,显得英气勃发。

    由于她出众的相貌,甚至让身上老土的迷彩服,都有了靓丽的时尚感。

    她跑到我面前,兴高采烈的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说话间她抬起双手,微微转动身体,展示自己的新服装。

    这个俏皮的动作,让我那颗苍老的内心,罕见的悸动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出于掩饰,故意扭过头去,看着她的同学们问:“他们今天还要进山?”

    姜晓晓骄傲的昂着头,说:“他们昨晚就打算回去了,是我给劝住的。我给他们打气,加油。还给他们看金丝猴吃胡萝卜,他们很喜欢,也想去喂金丝猴。我就骗他们说金丝猴很可爱,给吃的就让你摸脑袋,他们就不走了。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说:“好,厉害。”语气里却不带一丝夸赞的味道。

    姜晓晓很骄傲,显然没听出我话语中的意味。

    既然如此,工作就还要继续,我又带着她出发了,还是老路,还是前往工作站。

    虽然我心里对自己说:这些大学生真麻烦,赶紧走吧。可是又分明多了些别的东西,有点期待,有点高兴。

    来到木屋后,我依旧让她自己去拍,自己则钻进木屋里逗刺猬玩。

    姜晓晓转了一圈,很快就回到木屋,站在门口问我:“岩大哥,我们不去别的地方么?”

    我看着,她装作不解的说:“还去哪啊?这里就是山林深处了。”

    姜晓晓秀眉微簇,说:“秦岭山脉,应该很大的吧?”

    我敷衍的回答:“是很大,大到你都拍不完,所以在哪拍不是拍啊,你就在附近,随便照一些就差不多了,何必找罪受呢。”

    姜晓晓冷下脸,不满的说:“可是,这周围我都拍完了。”

    我说:“你多拍一些么。对了,你可以扒开地上的树叶,里面有很多昆虫,你找一找,拍一些也很不错。”

    姜晓晓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感觉很不高兴,她不再和我说,转身出去坐在台阶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在那生闷气。

    对峙持续到下午,直到了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很配合跟着我一路下山,但是路上没有说一句话,气氛显得尴尬别扭。

    进入管理处院子,临别时,她才跟我说话。

    她眼睛里有些潮湿,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岩大哥,我知道你嫌我们是拖累。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是不会跟你添麻烦的。这次活动对我挺重要的,这是我步入社会前,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大事,请你能帮助我。我感谢你。”说完她微微欠身,转身走。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内心竟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保护欲,这种感觉,从我执掌大秦帝国后,就已经被彻底杀灭了,记得上次我对某个人放下戒备,还是在面对胡晓梅的时候。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在姜晓晓走入宿舍门前,对她说:“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说罢,转身离开。

    之后的几天,我带着她开始在山林中穿行游览,去小溪边拍摄野猪喝水,在灌木中拍斑羚吃草,给树洞里睡觉小熊猫喂饼干,偷松鼠藏起的坚果吃。

    这一切都让她开心,而我也在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

    慢慢的,早上接她时会急切,晚上送她时又有些不舍。

    快乐的时光非常短暂,很快就到了她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我带她去了山花烂漫的山谷中,各种颜色的花朵开的漫山遍野,犹如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我们在那里一直待到下午才返回。

    回去的路上,她不小心踩进了泥坑中,烂泥埋住了她的脚,一直裹到脚踝上。

    她却很开心,指着黄泥说:“如果我这样回去,同学会不会以为踩到了屎?”

    我陪着笑,故意吓唬她说:“屎只是脏,这些烂泥里可有寄生虫,会钻进皮肤里。”

    她果然被吓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甩着脚说:“哪里有水啊,我要洗掉。”

    我带她走到附近的小溪,她坐在旁边用水洗脚和鞋子,洗完起身时,斜挎包里的笔记本从开口滑落,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她惊呼一声,旋即跳进水里去捞,溪水不深,可是流速很快,水流带着笔记本快速往下游走。

    见状我也下水去追,但是笔记本竟被水吸进一个洞中,我爬到洞口伸手掏,里面很深什么也没摸到。

    这种洞一般都连着地下水,一旦冲进这里面,是不可能找回来了。

    姜晓晓站在我身后,焦急的注视着,我扒开一些石头和泥土,但是里面更深,笔记本没能卡在洞口,被吸进深处去了。

    我只能放弃,起身摊开手耸肩。

    可是让我没想到,姜晓晓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些日子里,她无数次摔倒划伤,都不见掉一滴眼泪,现在为一个笔记本,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我赶紧安慰她:“没事别哭,笔记本,就几块钱,我回头送你一本。”

    姜晓晓哭的更大声,边哭边说:“那,那里面,是我这几天的记录。全没了。呜~!”

    等她稍微平静下来后,才说清楚,笔记本里面除了有珍贵植物的直接观察记录,还有一些她身处美景中的灵感创意,这些本来要在照片展示时在旁标注得,现在全没了。

    靠记忆想不起来太多,重写肯定会缺少现场观察的感受,她希望这次影展能有一个完美的效果。

    下山的路上姜晓晓一直在哭,我走在她后面,能看到她一直在耸肩抽泣,小小的背影充满了失落遗憾,让人心疼怜悯。

    今天是她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按照流程,明天早上会有班车来接她们去机场。

    在管理处院子门口,她向我道别,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她擦着眼睛说:“再见了岩大哥,谢谢你的照顾。回去后我会给你发信息,也请你给我发金丝猴的视频,好么。”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对她说:“嗯,我一定。”

    任主任突然看到姜晓晓哭泣的脸,立刻扯着嗓子喊:“诶!咋回事?女娃咋哭咧?你盖怂,得肆欺负人家女娃咧?你盖驴日嘀,得肆莫干好事?”

    我看了一眼任主任,没理会转身走了。

    任主任还在那里大嗓门喊:“女娃你,咋咧?出啥事咧,给叔说,得肆盖怂欺负你咧?”

    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拿了笔记本和笔,带上口罩和奔尼帽出发。

    来到昨天姜晓晓踩泥坑的地方,找到一颗杉树,深吸一口伸手触摸树身,进入时间圆环,滑动时间轴到昨天这个时候,轻推一下回到一天之前。

    这是我从大秦帝国回来后,第一次进入树世界。

    我站在树后静静的等着,很快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出现,有说有笑往这边走,来的正是一天前的我和姜晓晓。

    为了区分,我把他称为前我。

    等他们走近,我直接从树后走出来,两人见这里有人都是一愣。

    我带着口罩和大帽檐的奔尼帽,姜晓晓没能认出来,但前我很快就认出我。

    只见他紧张的四下看,他肯定以为是出了什么危险,如果是我,我也会第一时间这么想。

    我冲着前我做了手势,示意要谈话。

    他让姜晓晓站在原地,自己走过来,紧张的问:“你从什么时间回来的?出事了?”

    我用眼神指了一下姜晓晓,低声回答:“从明天过来的。你别紧张,小事。小姑娘踩到泥坑,去溪边清洗时,包里的笔记本掉水了冲走了。里面内容很重要,我来就是想重抄一份。”

    前我听着我的话,眼睛越睁越大,显然他很不能相信,我,也就是他自己,会为这么点事回来,可是下一秒,他就露出醒悟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说:“终究还是……!明白了,你等会儿。”

    说完他走到姜晓晓面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喷雾瓶,对她说:“我们领导说,最近山里寄生虫泛滥,担心你们被感染,必须立刻喷一遍驱虫剂。你得把外套脱了,这个得喷在身上。”

    一听有寄生虫,姜晓晓立刻紧张起来,配合的脱掉外套,斜挎包自然也卸下。

    我站在一旁,顺手接过来帮她拿着。

    前我故意移动身体,挡住姜晓晓的视线,让她转圈,好在全身喷雾。

    我则利用这时间,拿手机拍下了笔记本里的内容,倒也不多,只有三张。

    拍完后我把笔记本原样装回,还给了姜晓晓。

    这一切都做完,姜晓晓感激的道谢,然后和前我一起走了。

    我找了个借口,继续留在原地。

    临走时,前我问:“泥坑在哪?”

    我伸手往前指了指,说:“就在那棵树旁边。”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们一会儿,抿嘴点了点头,带着姜晓晓走了。

    他们避开了那个泥坑,开开心心的下山去了。

    但是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产生一种陌生感,此时此刻,那个人还是我吗?她还是姜晓晓吗?

    我走到时间出口跟前,打开手机里的照片,翻开拍摄到的笔记。

    上面的字迹清秀整洁,和她的人一样,看着就让人如沐春风。

    我记不了那么多,于是看一段记住,出去抄在本子上,然后再进来看一段,如此往复。

    粉背黄栌,小乔木,两三米高。广椭圆形叶子,顶生圆锥花序,紫色黄色。

    紫荆树,乔木,十几米高。圆形叶子。花色紫红色。

    骄阳透花叶,亮彩夺人目。

    金丝猴,黄金色毛发脸发蓝,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国独有生物◁。

    来回十几遍,终于将笔记腾抄完毕,然后第一时间拍照发给了姜晓晓。

    她回的很快,发来一个震惊的表情,发语音说:“天哪,岩大哥,你找到笔记本了?不可能啊。”

    我回复她:“运气好,碰巧找到的。纸都湿了,我重抄了一遍。”

    能给她一些帮助,让我觉得很满足,虽然我知道大概率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生命中有这样一位,美丽精灵邂逅,就知足吧,你个老东西。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一切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每天巡山记报告,面对任主任的挖苦刁难,而姜晓晓精灵般的身影,像被水冲淡的茶,慢慢的淡出记忆之外。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坐在门廊台阶上,和我的食客们分享新鲜水果。

    金丝猴喜欢橘子,但是我发现它们更喜欢橘子皮,刺猬和小熊猫喜欢苹果,而我更中意香蕉。

    人与动物和谐的坐在一起用餐,这是我很喜欢的丛林时光。

    可是食客们突然警觉的躁动起来,动物的感知要高过人类,下一秒我也察觉到,山林中有什么东西在过来。

    我凝视往那个方向看,一个身影在树林间忽隐忽现。

    片刻后终于走近,我才看清,那是个登山者,背着一个大旅行包,穿着一身红色的冲锋衣,头上带着兜帽。

    在山里,我们时常能碰见这类人,也不觉得惊奇。

    我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可是距离越近,我就越觉得这人熟悉,最后我终于认出,来的居然是姜晓晓。

    她拄着一根登山杖,一步一喘气的走过来,走到我面前后摘掉兜帽,抿嘴笑着说:“岩大哥,我来看你啦。”

    还是那张清秀灵动的脸,还是那高高扎起的马尾,我惊讶的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歪头,说:“我想这里了,想你啦,也想金丝猴啦,不能来看看吗?”

    金丝猴们躲在很远的地方,警惕的盯着这边。

    虽然不理解,但能再看见她,我是很高兴的。

    我有些激动的让她进木屋坐下,拿出上次私藏的咖啡和山里采的山楂问她:“有咖啡和山楂,你喝什么?”

    姜晓晓卸下背包,很自然从我的菜筐里拿了根胡萝卜,扔下一句:“山楂吧,我还没这么喝过。”就蹦跳着喂猴子去了,木屋周围充斥着她的欢快笑声。

    太阳快下山时,她才意犹未尽的回来,没想到,流一个下午时间,她就和我的食客们混熟了,至少金丝猴们接受了她。

    我看见她的额头有秀发被汗水粘住,便递给她一张纸巾,问她:“你晚上在哪住?我送你过去。”

    姜晓晓抿嘴一笑,拉开登山包,抽出一顶折叠帐篷,挑着眉说:“我就睡这里。”

    说着就把帐篷支在木屋中间,木屋的面积本就紧张,要是再支起一顶帐篷后,连落脚都困难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说:“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能睡这儿呢?你心也太大了,这可是荒山野岭,你和我共处一室?不行,不行!”

    姜晓晓挑着眉,反驳:“怎么啦?我都不担心,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额,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她不再理我,自顾自的组装帐篷,我帮她一起装,很快就把帐篷支了了起来。

    铺好睡袋后,她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帐篷,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笑。

    太阳此时已经完全落山,木屋外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在野外没有人造光源,没有月亮的时候,可以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木屋里有灯亮着,灯光能给人以安全感。

    我关上门窗,木屋的窗户在玻璃外,还有一扇木挡板,平时可以支起来,晚上就放下来挡住窗户。

    门,窗都有插栓的锁孔,用粗钢筋插入后,可以防止大型野兽侵入。

    做完一切后我躺上床,给已经钻进帐篷里的姜晓晓说:“我睡觉可能打呼,吵到你,你就踢一下床。”

    姜晓晓翻着自己的东西,没有回答,透过帐篷上的网眼,我隐约看见她有些焦急的面色。

    便开口问她出了什么事。

    却听到她突然的一声惊呼:“糟糕。我把数据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