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芊芊神色一凛，进而呼喝“何方妖孽！在此惑众！”同时上首的神像似是活了一般面露慈笑，俯览众生。下方的民众见状皆是一震，随后又是那个声音高喊“还愿神娘娘显灵啦！还愿神娘娘显灵啦！”边喊着边跪地叩首大拜不止，身边的人纷纷下跪跟着口中大声疾呼。哗啦啦跪了一片的人群中萨芊芊一行人聚拢站位此时显得尤为凸出，邱斌和海成第一时间守住两方向的犄角，将后背给到伙伴。而半跪不跪，此时脸色潮红还在这一震撼中未回过神的子念被海成一只手牵扯着，眼见着情况未明他和邱斌默认般的把她往萨芊芊的身后挤了挤，算是圈在安全区域内才放了手专心戒备四周。

    萨芊芊一声呼喝后仿佛是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一样，瞬间不动了。邱斌和海成深知萨芊芊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声呼喝势必是有什么危机情况他们未发觉，而萨芊芊作为警示直接爆喝一声，未来得及与他们示意。邱斌顺着萨芊芊的视线发现神像的下首偏一点的角落里跪着一个孩童，他一眼扫过去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起初没反应过来，纯属是靠着直觉让自己对这个孩童保持警惕，过了须臾他内心一震，他知道哪里有问题了，那个孩童带着的发带是萨芊芊丢失的那一条！他不会认错，那条发带他看着萨芊芊戴了多年，甚至边缘都磨出了碎线。

    所有的事情仿佛发生在一瞬间，就在众人震撼于神显频频叩首之时，上首的神像忽而挥手撒了一把什么东西，随后见着落地成金的豆子引起哄抢，待众人还着眼于金豆之时，上首的神像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使然。邱斌眼见着那个孩童起身跑向了别处，他知道海成的实力上乘，有他守着萨芊芊和子念即可，随即邱斌就跟上了那个孩童消失的方向，待他几经追索，最后还是跟丢了。他回来的时候海成已经连同子念一起将萨芊芊转移到了祠堂场院空地上，此时此刻萨芊芊彻底失去意识一般，周围的人带着怪异的眼光时不时看着他们一行人。

    子念听到那些细细碎碎传入耳中的话“对神不敬遭受天谴呀这是……”“这么俊俏的一个姑娘可惜了都”“惊扰还愿神娘娘的大驾这是不要命了嘛……”她暗暗握紧了手心里那颗金豆子脑子里都是嘈嘈切切错杂纷乱的声音，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待终于神思恢复了一丝清明之后，望着双目紧闭的萨芊芊立时慌了神。

    …………

    姑娘正在用一条新发带绑自己的头发，旁边依偎着一个软糯可爱的小童子，撒娇般地拉着她的衣角，转过头跟一旁的夫人说道“娘亲，阿姐的发带真好看，我也想要。”姑娘随即将已经绑好的发带又扯了下来，捏了捏小童子圆嘟嘟的小脸笑道“那就给你啦！阿姐这就给你绑好。”一旁的夫人作势要拍一拍小童子的屁股接着说道“你这个小顽童！阿姐的什么都好！”又冲着姑娘说“你呀就宠着他吧，他又不缺这个，我这会儿再打线给他做一个就是了，你这赶紧梳了头去练功吧。”

    姑娘手上的动作未停，须臾间就给小童子绑好了头发，又握住两只圆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回道“没什么要紧的，小弟喜欢就先给他好啦，娘亲再做了给我就行。”小童子心满意足一手拉着姑娘，一手去拿自己的小木剑跟着她就往外走，口中还不忘了一再叮嘱夫人“娘亲，要做一模一样的哦，我要和姐姐用一样的。”夫人满口答应，笑着看着他们两个出了房门。

    萨芊芊神思恍然间感觉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她好像在将醒未醒的状态中徘徊，她梦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和娘亲，还有小弟……可是……小弟……明辉从小就是个清冷的性子，断不会这样依偎着她撒娇，而且那张小脸也明显不是记忆中明辉小时候的模样。她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想努力理清思路，可都是徒劳，异常的是那张小脸却越发的清晰，就连触摸那张小脸软糯的手感都好似还留在手中。

    几经挣扎，萨芊芊终于将自己唤醒。她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干燥的洞穴之中，自己偏靠在一处石壁上，不远处堆积了一些食物和衣物，还有些日常的起居用品，甚至还有一处石壁凿开了一条缝隙，有清泉缓缓流过。她的身下竟然还铺了一个又大又厚的蒲团，蒲团之下还有一层软草，她一抬手发现身上还披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披风。她伸出双手活动了一下，想凝聚灵力探一探周围，恍然发觉灵力处于游走状态，这才突然意识到是在神识中将自己唤醒。

    萨芊芊一度很是疑惑，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自己是在神识中将自己唤醒，又稍微思考了片刻，是了，应该是自己跌入了某个幻境，可是若是幻境，为何会有这些？这些加诸于自己身上堪称贴心照顾之举？当不会在神思不清时自己给自己幻化了一些物件然后靠着舒服些吧……正在匪夷所思之际，萨芊芊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全方位戒备状态还未完全调起的她就发现洞口进来了一个小身影，手里拿着琉璃灯盏，灯盏内续着萤火般的暖光，见到萨芊芊是清醒的状态，小童子又伸手把灯盏拨亮了许多。瞬间看清楚来人的脸，与梦境中如出一辙的脸，一股子酸楚非常的气韵直冲萨芊芊的脑门，她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豁然感知到自己手背上一颗一颗砸下来的眼泪，随后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擦都擦不净，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不受控制的哭泣。

    小童子看清萨芊芊满脸泪水的一瞬就定住了身子，似是很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琉璃灯盏，又几度咬住下嘴唇，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萨芊芊的方向，却不肯直视她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萨芊芊经过了一番努力后终于止住了眼泪，可是眼中水汽横生，她透过水雾弥漫的眼睛看到了某个小身影与眼前的小童子渐渐合二为一。

    紧接着好多记忆的碎片涌入脑中，自己凄厉的呼救声音从四面八方冲入她的耳膜，萨芊芊觉得自己的心要爆炸了，痛！太痛了！她蜷缩着身子好像毕生的力气都用光了，也抓不住想要抓住的……直到一双小手捂住了她的双耳，顺势将她的头靠在一个小小的怀抱里，世界终于安静了。

    “煜儿……”萨芊芊伸出双手抱住了眼前的小童子，声音碎得不成样子。

    “阿姐，我好想你……”

    轰隆隆……就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春雷终于落下了帷幕，萨芊芊所有的记忆回笼，是的，这是会拉着她撒娇的小弟，这是时时刻刻要粘着她的小弟，这是她没能护住的小弟……她最小的弟弟萨明煜。

    而她的小弟终究是停在了五岁孩童的模样，还是当年的模样，甚至在神识中抱着他的触感都未曾变过，可是她又实实在在的知道他的小弟已经离开十五年了，十五年来她忘记了他的存在。

    …………

    萨明煜二十岁的魂魄困于五岁的孩童魂体内，他的样貌声音均停留在了十五年前，那年他被鬼面人丢下悬崖后即刻被摔得粉身碎骨，丧命当场，并没有什么奇迹挽救他于危难，他只是在坠落中听到身后阿姐惨烈的呼救声。那个声音太过深刻，即使做鬼了也忘不掉，午夜辗转，时不时还在耳畔回响。

    他死后魂魄离身，很快就被一个融魂器带走，甚至没有机会以魂体的方式回到阿姐身边看一眼。他在容器内被搁置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若不是耳畔每每回响那个惨烈的呼救声，提醒自己要去找阿姐，待他出来的那一刻应该已经是一个很符合游魂状态的魂魄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于世间无欲无求，再过些时间，就会成为万千希夷的一员，最后消逝于这世间。

    待他再次以魂体出现时，他隐约明白有人在等他变成游魂状态，从而要做什么。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要隐忍，要等到能够见到阿姐的那一天，那一年距离他被杀已经过去五年之久。他眼前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对他做了很多反应测试，他努力将自己放空，不去想有关阿姐的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融魂器内越发虚无的自己。直到那个老人点了点头冲着身边的秃头男人说了一句“可以了。”

    这个男人就是他第一任主人，是的，他被豢养成了守护魂。有了灵力的滋养，不用再担心成聻入希，那就还有机会见到阿姐。可是……守护魂是什么？是附身于主人，不可擅离，听命行事，主人有千万种方式使其痛苦，且随时随地可灭其魂，使其遁入希夷不过举手之间。

    之后十年的时间里萨明煜感觉活成了两个自己，一个是要随时听候差遣，做那些守护魂应该做的任务：附身索命、恐吓求秘等等诸如此类；另一个是每日每夜提醒自己是谁，要尽量多的搜集、积攒灵力，为自己造一个隐秘之处容身，以待能够寻机见到阿姐。有时候他会苦笑，做人命短，做鬼倒是得心应手一个鬼过成了两个鬼的活计儿。

    这十年间他的主人一共两任，首任秃头莫名其妙的死了不说，最后还成了自己的同行，虽然秃头成为游魂后不记得了，但是他好歹也是吸食了对方近四年的灵力，况且这个秃头虽不是啥善人，好在对待他这个守护魂还算平和，没有像其他守护魂的主人那样动辄虐待、凌辱为乐，灵力也只给能勉强维持魂体的量，这样豢养出来的守护魂更暴虐，行事更狠烈，适合做很多脏活累活。

    而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无语，他的首任主人基本上每日按量给他灵力，且有时候做了例如借尸还魂消耗较大的任务，还会额外给一些，甚至有时候秃头喝醉酒之后也会肆意任由他吸食一些。就凭着这段机缘，他作为守护魂前辈也是多多少少会关照秃头一些，发现某处有公祀的时候，若是条件允许也会喊上秃头一起去吃顿好的。

    第二任主人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是个性子极其分裂的少年，萨明煜有时候觉得与这位少年比起来可能自己更像人一些。少年主人在明面上是个待人有礼，能力卓越的少主，暗地里丝毫的不快都能引起他的杀戮，还是那种令人，哦不，是令鬼都心生寒意的虐杀，即使虐杀成性，那些冤死的魂魄也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毕竟这个少主术人实力确实不可小觑，即使幻化成恶鬼也不是可以轻易抗衡的存在，白白浪费了投胎往生的机会。

    而萨明煜之所以会成为分裂少年的守护魂，还是因为秃头前一瞬刚殒命，他也即将随之消亡之时，少年过来接手清扫战场发现他这个即将玩完的守护魂，顺手甩了一缕灵力出去给萨明煜的同时冲着他说了一句“小子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跟了我吧，省得变成灰渣糟蹋了这副皮囊。”萨明煜求之不得，随即当场就确立了契约。那一年少主十二岁，萨明煜做人五年加做鬼九年，实际上已经是十四岁，可魂体还是死时五岁孩童的模样。

    如今又是六年过去了，虽然少主暗地里暴虐成性，可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熬到了这一天，熬到了能够用十年间积攒的灵力造一处幻境，只有阿姐能够进入的幻境，这世上没有第二人可以进入此地，唯有阿姐一人，即使是生身父母也不可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有一个心结，为何身为天机局的家人不曾寻找过他，明明他就在这里，明明他就在这里。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久到就要熬不下去了，若不是这条发带……”萨芊芊看着明煜手中刚从头发上撸下来的发带，与自己丢失那条一模一样的发带，再次陷入了痛彻入骨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