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图志

第二十五章 哭的艺术

    当下安慰几句,陪皇帝用过午饭,余会秋便告辞出帐,御驾停在中军高地,余会秋一眼望去,人马嘶鸣,井然有序,不禁暗暗赞叹。

    他之前还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事浪漫主义豪情,如今看看只是数千人马,就占了好大一片山谷,如果自己当大将来指挥,恐怕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敌人一来那就狼奔豚突,稀里哗啦了,看来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一定要谦虚。

    行军数日,当太阳还剩半边挂在西面天空时,余会秋与御营终于到达了薄太皇驻地栖凤谷,据说太皇本待直接进城,后来听说皇帝亲迎,便在栖凤谷中一处寺庙扎营不走了。

    看这选的地方,看这个架势,薄太皇心里有怒气啊,余会秋暗暗咂嘴。

    两军完毕合军一处,皇帝便带着文武大臣到太皇驾前问安,天色灰暗,虽然左右宫灯已燃,还有火把照明,不过还是影影重重,加上余会秋官职卑微,远远地站在群臣之后,离那个嚣张拨扈的贾逢吉都有好远,也就没看清太皇长什么样,胡乱磕了几个头就跟着大家一起告退了,只知道太皇留了皇帝说话。

    余会秋暗暗祷告,期望皇帝多说好话,多说软话,他才有更多机会。

    过不多时,果然有内侍过来传谕旨,说太皇太后有招,余会秋整整官服,便跟着使者来到大殿旁的一处偏殿,只见殿中帷帐重重,遍燃龙涎香巨烛,宫卫大臣林立,威严明亮,只是不见皇帝刘存勖的身影。

    余会秋不敢多看,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礼官行叩拜大礼。行罢礼,只听上头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起来吧,你抬头让老身看看。”

    余会秋略略抬头看去,这时才机会仔细看看殿中布置,只见佛陀移位,居中坐的一个人影,被帘子挡到了,看不见面容,看来太皇还真是不喜欢佛家呢,居然大咧咧的就鸠占鹊巢了,余会秋心想。

    “原来怂恿皇帝大张旗鼓的来接老身的就是你这小家伙。”

    怂恿?大张旗鼓?听着不像好词啊,余会秋心念电转,不管了,先拍马屁了。当下又顺势磕了个头,说道:“太皇太后此言,会秋实不敢当,陛下仁心至孝,大夏谁人不知,又何须臣下怂恿?出城迎驾乃是出自于对太皇太后的关心,本是天性,所谓大张旗鼓更是为了尊崇太皇之至高无上。”

    “哼哼,”薄太皇冷笑一声,倒也没见多生气,她亲历三任帝皇,怎么会不知道余会秋的花花肠子,不就是树立仁孝的名号,裹挟民意吗?她在京城的耳目早就说了,对皇帝此举,京城士民大部分认为是皇帝是在递降表,但也有部分大臣认为皇帝是在践行孝道,孙子过来接奶奶,怎么说奶奶也不能给了冷脸罢。

    “老身听说你这小家伙目无君上,连见了皇帝都声称不能磕头,怎么见了老身磕头不停呢?”薄太皇话音一落,旁边便有若有若无的惊叹声,讥笑声传来,余会秋一瞥,只见是几个长着白胡子,黑胡子,不黑不白胡子的大臣,连中郎将贾逢吉也在内,看来都是后党中坚了。

    他听得太皇转换话题,心里就是一松,道:“臣年轻德薄,虽得陛下青眼,实在不足一晒,当日臣之所说不过试探耳,那知陛下心胸宽广,竟然应允,臣非常惶恐,不知所措。微臣虽然侍奉皇帝陛下不久,但常听皇帝陛下说,陛下当日之所以能够礼下于臣,皆是太皇太后及先帝的教导,他十句话常常有八九句都是太皇太后平日教导他的,说先皇享国甚短,如果没有太皇太后的护持,又哪里会有陛下今日君临天下呢,皇帝陛下时常担心自己的孝心不够,臣听得多了,也常自感动。”

    他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就是试图用感情牌打动薄太皇,为了平息薄太皇的怒火甚至不惜把已经死去的先皇给抬出来,皇帝刘存勖是薄太皇亲孙子,死去的先皇可不就是薄太皇亲儿子么,皇帝陛下对他的父亲与奶奶充满感情,奶奶也不能不顾亲情吧。

    薄太皇轻轻叹息一声,她倒不至于被余会秋几句话给轻易打动,所谓皇帝念叨自己的护持就是瞎扯了,真记得这事干嘛要夺权?然而余会秋说到先皇,那是自己短命的儿子,不由得自己不心生感叹,心中还是泛起了几分舐犊之情。

    余会秋年轻听力极好,他清楚地听得薄太皇那声叹息,便接着说道:“陛下之所以征辟臣等,便是忧心平日对太皇太后尽孝不够,臣之所以应诏为官,也是为陛下孝心所感动,陛下说的多了,连臣也对太皇太后崇敬非常,臣幼时祖父母相待甚厚,后来病故,便只能梦里相见了。。”说着居然哽咽起来,“臣素日听得多了,今日见太皇太后,犹如自家父祖一样,今日拜见,果然祖孙之慈爱天下一同,臣不胜激动,臣失仪!”说着便顺势又磕了一个头,哽咽声却越发大了。

    没人想到余会秋初次拜见太皇居然哭起来了。

    《左传》里提到,国家有大灾难时,可用哭的办法来解除。这话被王莽信以为真,在他的新政权快垮台时,便率领大臣百姓到郊外仰天大哭,“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余人”。

    ----只要你哭的好,就能当官。

    无独有偶,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到殷贵妃墓祭奠时,对手下的刘德源说:“卿等哭妃若悲,当加厚赏。”刘应声号恸,即拜豫州刺史。又令羊志哭,“羊亦呜咽甚哀”。后来有人问羊志哪里来的泪水--“卿那得如此急泪”,羊说:“我尔日自哭亡妾耳”。如果当时有奥斯卡,估计影帝就是他们的了。

    然而余会秋此番做戏倒也不全是作假,哭本就是计划好的。他前世深受祖父慈爱,之前便感叹天家权利割断了亲情,如今想到以后再也无法相见父母祖亲,就不由得泪如雨下,至于失礼也好,失仪也好,倒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