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锦绣

一百四十章 荣归故里

    猛然间皇上收住眼泪,失魂落魄走出茶室。漫无目的在太液池边行走。忽然一件温暖的大衣披到了他的肩头。回头看时,原来是吴贵妃正红着眼圈给自己披上大衣。他的心头一热,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养母。自己曾经为了维护帝国的稳定拒绝追封她为继后。其实这本是她应得的位置与荣耀。自己不但让自己的养母失去了应有的名分,还迫使自己的舅舅归隐山林。现在想来,当初并不完全是为了帝国的稳定,似乎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

    他作为天子曾经剥夺过无数人的荣誉、地位、财富,乃至生命。他从没有过负罪感或自责过,他认为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或者理所应当。但现在他对自己养母和舅父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西海王国绝嗣国除,郑贵妃幼子萧琏身死无后国除,舅父与养母对自己付出实在太大。可是他却没有一点能够弥补的办法。他甚至有一种想用脑袋狠狠撞向宫墙的冲动。

    连续几天陛下一直躺在寝宫的卧榻上昏睡。对养母和舅父的愧疚感压在他的心头简直喘不过气来。至于各种政务都由太子处理。虽然他并不放心,但如今确实无力顾及。忽然一名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金川伯呈上一份奏折,请……。”

    陛下有气无力的打断他,说道:“滚。”

    小宦官只好躬着身子退向寝宫大门口。

    忽然陛下在卧榻上伸起一只胳膊有气无力的晃了晃。捧着奏折的小宦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了想还是返回到陛下近前。就听陛下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念。”

    奏折开头一如既往是高超的马屁。什么陛下英明神武、宵衣旰食、指挥若定……。陛下再次打断小宦官的朗诵,说道:“除了拍马屁的话,还有什么正经事吗?”

    小太监额头直冒冷汗。他就是个跑腿送件的,哪里知道奏折里写了些什么?他紧张地浏览奏章,过了一会儿才念道:臣有三件事情陛下圣裁:

    “一是臣孙萧干城名不副实,生擒大王子纯系侥幸,请陛下不要赏他爵位和百万亩良田。臣只望陛下将西域流沙河西北方向三十余万亩荒滩交给臣的孙子打理。

    二是臣打算将自己的曾孙萧青栋过继给自己的长子萧慧为孙。

    三是臣的小儿子萧忠一直在辽东巡边。臣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老臣今年九十四了,如果再见不到萧忠,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

    陛下压抑的情绪彻底被金川伯这封没头没脑的奏章给转移了。金川伯在奏章中所请的三件事,陛下一件都没听明白。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小太监道:“这就完了?”

    小太监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从奏折中抽出一份地图。上面绘制的正是金川伯奏折中提到的荒滩。陛下看着这幅地图彻底蒙了。他当皇帝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赏赐良田,大臣不但拒绝接受,还主动要求换成边地荒滩的情况。要知道这可是一百万亩良田!整个汉中也就只有一百多万亩的水田。

    陛下又看向金川伯所请的第二件事。看了一会儿算是缕清了人物关系。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过继个孙子不是金川伯的家事吗?怎么这个事也要向朝廷报告?

    第三件事更是咄咄怪事。怎么还会有官员巡边十余年不回家看望父母的情况?

    陛下索性将太子和内阁都叫过来商议。内阁中蒲路与干城非常熟络,很快就明白了金川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长子过继孙子。他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金川伯只有萧干城一个孙子。他的长子萧慧膝下没有儿子,更没有孙子。金川伯将萧干城长子萧青栋过继给萧慧当孙子,是摆明了以后要让萧青栋继承金川伯的爵位。而且萧干城的次子也可以继承萧干城的爵位。”

    陛下听完蒲路的解释,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金川伯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是想后世嫡系子孙有两个爵位可以传承。众位大臣也纷纷感叹金川伯好算计,不过扶云乡君才是真正有福之人。如此一来完全断绝了萧干城妾室所生儿子们继承爵位的可能。尤其是金川伯家的万亩茶园都落入郑德音长子囊中,着实令百官艳羡。

    艳羡之余又感到金川伯如此高寿,思路竟然还如此清晰。此时上奏折恰到好处,萧干城刚刚立下不世之功,陛下不会拒绝金川伯家的请求。而且金川伯所奏请之事没有一点过分和邀功之处,反而是处处谦卑退让。可是奏折所请第二条要是等太子登基后,恐怕就未必能请下来。毕竟当今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就是干城的妾室。若是以后太子妃成为皇后,这位妾室要是与郑德音争家产,皇家恐怕不会如此轻易让德音的两个儿子继承金川伯和萧干城的两个爵位和家产。以郑德音的脾气,若是她的两个儿子以后分别继承两个爵位和家产,还不得把干城的几房妾室攥出尿来。

    陛下心中忽然有所触动。他沉吟片刻,继续问道:“金川伯小儿子萧忠巡边十余年没回家又是怎么回事?”

    蒲路长叹一声,说道:“金川伯幼子萧忠是正牌二甲进士出身,本是兵部主事,后被广闻寺侦事司借走了,十余年间渺无音讯。”

    陛下听罢猛地以手加额。他这才想起金川伯确实有个儿子渗透到蠕蠕和西戎为朝廷窃取了大量情报。陛下不禁动容道:“是该让萧忠赶紧回家看看了。金川伯家祖孙三代为国效力承袭两个爵位也没什么。”

    然后众人开始讨论金川伯第一个请求。有人说是不是这片荒滩或者河里有金矿。结果问了兵部和广闻寺,众口一词都说此地毛都没有,荒草长得一人多高,开垦起来非常不便。最后谁也没想明白金川伯到底想干什么?最后有人说道:“要只是荒滩,朝廷并不吃亏。”

    陛下一锤定音道:“就准了金川伯的三个请求。”

    到了会议最后,陛下忽然沉痛地说道:“近来,朕每每追忆我朝第一开国功臣西海王,就为他没有子孙后代感到痛心疾首。西海王一生光明磊落、忠于王事、战功卓著,可是他身后却享受不到后人的祭祀。为彰显圣人‘兴灭国,继绝世'之义,朕欲将河阳侯郑怀古次子郑德先过继给西海王为孙。再将河阳侯长女扶云乡君郑氏过继给西海王为孙女。令西海王永享宗庙血食。”

    眼下朝廷大臣无人知道西海王已入宫成为皇太孙之师,更不知道这位老王爷竟然还代替陛下监督了一阵太子打理朝政。只是知道西海王落发为僧云游四方,后被锦绣郡主寻得请入宫中荣养。一下子寝宫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陛下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内阁首辅吴懈使了个眼色,一位侍郎说道:“陛下仁爱之心天地可鉴,实在令臣等为之心折。不过臣以为由郑怀古次子郑德先奉西海王之祀足以。扶云乡君郑氏过继给西海王为孙女似无必要。”

    有几位大臣点了点头,很快他们就看到陛下满脸不悦,立刻又低下头去。

    太子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儿臣以为扶云乡君为人质朴勇武,德言容功出类拔萃,治家甚为严整。若扶云乡君过继给西海王,必能辅助郑德先侍奉祖祀。”

    既然陛下和太子都同意,众臣便不再反对,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随即陛下下旨,命郑德先和郑氏过继给西海王。赐郑德先西海侯,赐郑氏扶云县主。

    众位大臣这才恍然大悟,陛下为何要坚持将扶云乡君郑氏过继给西海王。县主的级别远在乡君之上,俸禄更不必说。做完这一切,陛下总算卸下心结。

    一时间金川伯萧家出尽风头,一门之内祖孙二人同为伯爵,高河乡君晋升为县君,郑德音更是成为县主。当然河阳侯郑家又要压过金川伯萧家一头,毕竟郑家是一门两侯爵,而且都是货真价实的世袭罔替爵位。萧郑两家对待突如其来的恩典非常低调,都没有大操大办。在送走传旨官员后,两家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就连两家的下人出门办事也非常谦和有礼,绝无半点高门大户家的豪奴嘴脸。

    从京师到西域路途遥远,朝廷发出的旨意和诏书就是用五百里加急,没有两、三个月的长途跋涉也是到不了轮台城的。不过玉州就大不一样,从京师出发的驿卒朝发而夕至玉州。

    这段时间里,金川伯家喜事连连,先是萧干城被封为伯爵,郑德音与老太太也跟着水涨船高,一个被赐予县主的头衔,一个被晋升为县君。再然后是干城的五叔父载誉而归,被当今圣上赐予正二品兵部尚书衔回家荣养。

    不过金川伯和高河县君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主要还是小儿子萧忠的病情实在是令人堪忧。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成为病入膏肓的一介病夫。萧忠一路上昏昏沉沉,但对能回家乡还是非常高兴的。待萧忠来到珍珠河畔,当听到潺潺流水声时,他竟然激动地坐了起来。一旁伺候的鸦青姨娘吓了一跳,以为萧忠是回光返照。待金川伯和高河县君赶来,三人抱头痛哭说了许多话。当金川伯夫妇看到自己又添了一个孙子时不禁大喜过望。自然是绝不吝惜奖赏鸦青母子。

    不过此情此景让萧忠的夫人赵氏非常不满。这十余年间她独自一人将一双女儿拉扯大,女儿出嫁时萧忠都未回家帮助操持。这些年自己独守空房更是十分寂寞。可是眼下自己的丈夫竟然带回一个和郑德音年龄差不多的美貌胡族姨娘。更让她极为愤怒的是两个人的儿子都快到娶媳妇纳粮的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