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锦绣

202章 卖马

    李仙缘无奈,只得在陛下耳边轻声呼唤。陛下日日操劳,心中烦闷无比,近来总是失眠。这回好不容易睡个神仙觉,却被搅扰,心中十分不悦,猛然大吼道:“都给我滚!”

    众人吓了一跳。李仙缘拿起枕头就要垫在陛下头下,然后起身退下。陛下一把拉住李仙缘的纤纤玉手道:“没说你。”

    正当宫中的太监、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时。威清王竟然一挑帘栊,闯入陛下的卧室,直接跪倒在陛下龙床之前。李仙缘又惊又怒,心中暗道威清王真是好生无礼。难怪宫中后妃与朝中大臣都看不上他。

    她再次准备起身,却又被陛下拽住。就见陛下一脚伸出,将跪倒床前的威清王踹翻。陛下这才眯缝着眼睛问道:“威清王,擅创宫禁该当何罪?”

    威清王连忙匍匐在地,颇为诚恳道:“孩儿今日确实犯下弥天大错。然孩儿今日之举,实乃事出有因。”

    陛下合上双眼,继续枕在李仙缘的大腿上,只是冷哼一声并不问话,也不说治罪。

    威清王则继续陈奏:“陛下!孩儿目下有一计,可以迅速平定扶余战事。”

    陛下挪动了一下身子,不过还是没有起来问话的意思,只是继续闭着眼睛问道:“是吗?”

    威清王道:“千真万确。只是......。”他将目光看向御榻一角的李仙缘。威清王一看之下,顿时惊为天人。竟然愣在当场。

    李仙缘更加怒不可遏,推了一把枕在自己腿上的陛下。知子莫若父。陛下闭着眼睛,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迅速飞起一脚,又将威清王踹翻在地,然后训斥道:“有话快说!”

    这一脚与前一脚不同,力道十足。威清王被踹得好悬没被送走,连喘带咳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陛下!眼下萧干城与盖苏文在论山城下僵持。

    扶余精锐尽数被牵制在南线,此时可派一支劲旅奇袭扶余王京。”

    陛下冷哼一声道:“你说的一支劲旅,是驻扎在登、莱二地的京军吧?”

    威清王连忙道:“父皇料事如神。正是潘璐麾下驻登、莱二地的六团营主力。”

    陛下换了一个姿势,平躺在御榻之上,但头仍然枕在李仙缘大腿上。过了一会儿,正当威清王与李仙缘都以为陛下睡着了时,却听陛下问道:“眼下,潘璐手下有多少船只?能够运载多少军队横渡大海奇袭扶余王京?”

    威清王连忙道:“共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可以搭载四万大军渡海作战。”

    陛下将两只手合在胸前,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手背。显然他是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足足一刻钟,陛下仍然是一言不发。威清王忍不住又说道:“父皇,眼下扶余王京空虚。孩儿恐战机稍纵即逝啊!”

    陛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提问:“恐怕盖苏文与萧干城的决战就在最近几日要见分晓了。”显然陛下是想等待论山决战的胜负结果,然后决定是否发兵。

    威清王道:“父皇,萧干城虽然已经打破盖苏文的伏击圈,然扶余主力并未遭到重创。扶余对于征东将军府的兵力优势尚在,仍然倍于我军。

    兵法云:‘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萧干城最多也只能分散盖苏文的兵力,然后歼灭其中一部。不过如此一来,萧干城难以取得决胜。若是盖苏文率军北归,就没有可乘之机了。”

    陛下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地说道:“潘璐的确是一员战将。”

    威清王心领神会,连忙低着头退出陛下的卧室。待他退出门外时,又抬眼看向御榻上的李仙缘,眼神中尽是贪婪。

    李仙缘又羞又愤,推了一把陛下道:“陛下,你还不管管他!你看他色眯眯的德行。”

    陛下起身搂住李仙缘的肩头笑道:“莫着急、莫着急。此子野心虽大,但没有才德,成不了气候,不会有什么的。”

    李仙缘惊问道:“照陛下这么说,诸位皇子谁有才德,谁又能成气候?”

    陛下微微叹息道:“当然是太子。”

    李仙缘一怔,然后问道:“为何是太子?”

    陛下道:“内阁之中只有首辅吴懈和群辅唐守尧事事听从朕的,次辅蒲路与秦源都是明确支持太子的,群辅岳溪川则是事事装糊涂。

    至于六部九卿、御史台的官员,恐怕也有不少拥护太子的。”

    李仙缘反问道:“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处置过朝政,为何大臣会如此拥护他?”

    陛下笑道:“你觉得呢?”

    李仙缘懵懂地问道:“既然大臣们都拥护太子,陛下为何将威清王留在京师,并且还要事事听取他的建议?”

    陛下哈哈笑道:“人老了,难免遭人嫌弃,所以诸位大臣都想着拥护太子,到时候都有一些翊戴之功。朕只能支持一个皇子唱对台戏,以免日后政出多门。”

    李仙缘并不傻,心中顿觉莫名惊骇。既然陛下支持一个皇子与太子唱对台戏,那么潘璐就是与萧干城唱对台戏。她又转而想到自己,在这后宫中自己独享陛下宠信,那以后谁又会与自己唱对台戏?或者陛下就是拿自己与后宫嫔妃唱对台戏?

    陛下见李仙缘呆愣在原地,还以为她脑子没转过弯来,于是呵呵一笑道:“李司记,刚才朕只掏了一只耳朵,还有一只没有掏呢。”

    李仙缘这才又使出浑身解数哄着皇帝睡下。她这才抽空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用密语传递给张翩。

    再说内阁众位大臣此时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吴懈皱着眉头问道:“秦大人,兵部有没有论山战况的最新消息?”

    秦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还没有。”

    吴懈埋怨道:“陛下不是命萧干城三日一报前线军情吗?他这是怎么搞的?”

    群辅唐守尧也埋怨道:“这都五天了?萧干城是想抗旨不尊吗?”

    秦源道:“恐是前线战事危急,他也顾不上了吧?”

    蒲路也斥责道:“萧干城此子越来越没规矩。”然后话锋一转道:“秦大人,您要是在论山,这一仗该怎么打?”

    秦源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这一仗非常不好打。”

    吴懈问道:“怎么个不好打?”

    秦源走到沙盘前,指着论山周围的地形说道:“眼下敌强我弱,最好的办法是退回泗沘城坚守,待盖苏文师老兵疲再与之决战。”

    几位大臣连连点头,唐守尧也嚷嚷道:“秦大人说的对。咱们赶紧向陛下请旨,然后命萧干城赶紧回泗沘城。省得咱们这么着急上火。”

    秦源苦着脸道:“唐大人,眼下萧干城的大军恐怕很难撤回泗沘城。”

    唐守尧问道:“为什么?”

    秦源指着论山城与泗沘城之间的熊津江道:“你们看这条江水。萧干城若想返回泗沘城,必须率领大军渡江。若是渡江时,被盖苏文率大军追及,我军可就是背水作战啊!”

    众人沉默良久,蒲路叹道:“这是兵法上所说的半渡而击。而且这条江水怎么也绕不过去。”

    吴懈又问道:“秦大人,扶余现在到底有多少兵力投入论山战场,战力如何?”

    秦源的表情更加严肃,沉默了一阵才说道:“盖苏文此次与萧干城决战的兵力在十八万人左右。其中从辽东方向调来的铁骑足有五万。

    扶余之前在辽东与儒儒、东胡各部大战从不落下风,靠得就是这些扶余铁骑。近来扶余还雇佣了不少东胡与儒儒的骑兵,恐怕这次也会投入论山作战。”

    岳溪川以手加额道:“我的乖乖,萧干城六万人对扶余十八万人,而且萧干城最擅长的骑兵作战还被扶余铁骑所压制,这回可是麻烦了。”

    唐守尧冷笑道:“论山之役若是输了,岳大人就不用着急筹措人头费了。”

    岳溪川大声说道:“什么?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萧干城这仗要是输了,朝廷重新调兵遣将、准备兵甲器械,还有舰船,又不知要花费多少金银。

    而且眼下各大商号就等着朝廷输,届时正好可以大涨价,狠狠从朝廷身上剜一大块肉下来。所以啊,这仗最好赢。若是输了,我这户部尚书也干不下去了。”

    顿时大殿中一片死寂,半晌没人说话。正当五位阁老,大眼瞪小眼,个个垂头丧气时,忽然吴懈的贴身家丁来到吴懈跟前。家丁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塞给吴懈一张小纸条。

    吴懈看过纸条后,竟然不打招呼,悄声带着家丁扬长而去。随后又有秦源、岳溪川和唐守尧也陆续接到贴身家丁递来的纸条。三个人也是不打招呼直接出了文华殿。

    蒲路叹道:“真是不像样子,朝中阁臣如何能置军国大事于不顾,纷纷处理家中琐事!”

    正当蒲路感时伤怀之际,熟料自己家的家丁也低着头钻进了文化殿。这位家丁倒是没给蒲阁老手中递纸条,而是悄悄趴在蒲路耳边轻声低语道:“夫人让小的给大人带个话。扶云县主刚才来家里说,大人的马还是赶紧卖了吧。过两天再买回来也不亏。”

    蒲路一脸错愕,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家僮,方才一挥手让家僮退下。蒲路并不傻,扶云县主带得话虽少,但信息量极大。蒲路为官素来清正廉洁,从来不收下属的礼品与财货。

    不过干城与他有师生之谊,所以经常捎给他一些土特产。比如西域的皮毛,各种孤本善本以及儒儒马、昳丽马,还有汗血马。蒲路虽然铁面无私,但是对好马也颇为痴迷。

    架不住萧干城的软磨硬泡和花言巧语,蒲路的马厩中也有萧干城送来的十几匹好马。其中尤以干城这次出征前,赠送给蒲路的两对汗血马。当时市价一百八十两一匹,后来几度飙升,如今已经差不多五百两一匹。

    当然这是借扶余战事炒作造成的虚高。不过扶云县主让自己抛售家中的汗血马到底是几个意思?蒲路想到刚才岳溪川断言,论山之役若是大败亏输就要物价高企,朝廷都有可能破产。

    那么论山之役若是打赢了,物价不就应声回落了吗?这么说萧干城是打赢了?可是打赢了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奏捷请功,搞得跟做贼似的?

    忽然蒲路想明白为何其余四位阁臣不辞而别。这四位肯定是忙着在萧干城奏捷之前,赶紧将手中囤积的货物抛掉。尤其是吴懈最为贪财,这回肯定是推高物价的幕后黑手之一。

    至于萧干城压着奏捷的折子不上,想必是为这几位阁老抛售货物预留时间。

    想到这里蒲路长出一口气,然后嘟囔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终于缓和了情绪,一招手将家僮唤来,然后轻声说道:“那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将家中的马匹拿去陈祥当铺抵押。”

    这个陈祥当铺是傅颂雪的买卖,京中贵妇周转资金的白手套。

    家僮转身就走,蒲路忽然唤住,然后道:“不要将家里的马都当了,给我留两匹上下朝用。”

    但是蒲路的夫人哪里肯依,别人做官都是穿金戴银,只有自己的老公作了高官还是日日布衣蔬食。于是蒲阁老的夫人将家中的马匹纷纷典当,只雇了一顶小轿供蒲大人上下朝。

    就在朝野上下高度关注论山之役胜负之际,忽然传来一个劲爆的消息,说萧干城在回援泗沘城途中已然遭遇扶余的伏击。如今扶云县主在家中昼夜哭泣。

    这显然是德音为几个好姐妹和朝中阁老抛售囤积物资放出的谣言。当然这个谣言也是用来迷惑威清王的。以免他及时将手中木料脱销。

    若是威清王手中有了大把的银子,自然会拉拢一批支持他的朝臣。到时候这些人人天天盯着干城和自己家岂不是麻烦?

    威清王果然迅速从苗公公口中得到消息。威清王一脸疑惑道:“这消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

    苗公公一脸得意道:“大王这条消息是琼京书会中传出来的。据说是琼京书会的会长元汉臣拜会扶云县主时,亲眼看到她两眼红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

    我还找广闻寺的指挥使,请他安排一些暗桩亲自去向元汉臣求证的。这些暗桩都是广闻寺安插在朝中重臣、京中富商身边的密探。

    这些贵人身边的妻妾、子弟也有不少经常光顾琼京书会买话本、约名角、看戏的。他们光顾琼京书会,元汉臣哪里有不出来迎接拜会的?”

    威清王追问道:“元汉臣一个写话本的如何能见到扶云县主?”

    苗公公说道:“哎呦。王爷,您太小看元汉臣了。不止是扶云县主,就连在京的公主、皇亲国戚也有不少去琼京书会看戏的。萧干城还与元汉臣一齐做过生意。把他的得意之作《误终身》推广到各省名都大邑,着实狠狠赚了一笔。”

    威清王听说萧干城竟然靠演戏挣到了大把的银子,不禁眼角抽动。过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对!扶云县主就是知道萧干城战败,也不会告诉元汉臣这个写话本的市井小人。”

    苗公公道:“王爷,您想想扶余县主如今富贵已极,萧干城又不敢纳妾养外室的,还能有什么事让她哭泣着急的?”

    威清王思索片刻,又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就静观其变。还有最近木料市场的价格上涨了多少?”

    苗公公眉飞色舞道:“已经涨到六成了。越是造船用的木料价格约高。王府库中的木料若是谈得好,能赚六成五到七成。不少京中巨贾都盯着王爷手中的这批木料呢!

    王爷真是高明!不如趁着眼下市场紧俏,将这批木料赶紧出手。”

    威清王连忙伸手阻拦道:“老苗,本王不是说静观其变吗?若是论山之役真的打败了,木料还要大涨。到时候不但咱们能狠狠赚一笔,恐怕扶云县主也要被抄家。我倒要好好欣赏扶云县主痛不欲生的样子”

    说罢,主仆二人纵情狂笑,全然不知落入德音精心编制的弥天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