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城。

    作为星罗帝国的首都，星罗城是当之无愧的帝国第一大城，也是星罗帝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有永不陷落之帝都的称号。

    炎炎夏日，烈日高悬，在星罗城的最外围，一群人搬着砖块穿梭在工地里，身上弥漫着灰尘与汗水的味道。

    “吃饭，吃饭了！”工头嘹亮的嗓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工人们连忙丢下手上的工作，纷纷走向工棚准备享用午餐。

    工棚里，几名女工正在忙着将盒饭分发给每个人，工人们或坐或卧，开始大快朵颐，脸上都洋溢着疲倦而欣慰的表情。

    在一众中年、壮年人群中，却混进去了一个十一多岁的孩子，他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有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半张脸被面具遮掩，露出来的灰白色眼眸直视前方，神情复杂。

    唐无忆低头瞅了瞅双手捧着的饭盒，揭开锅盖，一荤一素，还有雪白的大馒头，虽然己经不是很热，但仍旧是温的。

    听那些为伍的工人们抱怨说，这么一份饭盒成本也才2铜魂币，老板越来越抠搜了。

    每每听到他们这么说，唐无忆总是沉默。2铜魂币，在史莱克却只能吃到炒青菜和白米饭……

    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唐无忆默默地将馒头塞入嘴里，入口即化，麦香扑鼻而来。

    从史莱克离开后，他只顾顺着官道在雨中疯跑，一直跑，一直跑，像是发泄着长久以来堆积的一切。等雨停了，他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以后，才开始愁眉苦脸地考虑起未来时……

    “嘿，吴小弟，来一根不。”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面前是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大叔，一身简单的灰衣，整齐的短发。他憨厚地笑了笑，挨着唐无忆坐下，粗糙的手还递过来一根廉价的假烟。

    吴沃是他现在的化名，唐无忆毕竟是不辞而别的，他还没想好到时候要怎么面对唐雅贝贝，便将唐雅给自己取的名字雪藏。

    “……我还没成年。”

    那大叔感到有些可惜，但还是将烟收了起来，“过得怎么样？”

    “还好……”

    “别老这么愁眉苦脸的嘛，笑一笑，你个娃子天天板着脸的话可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唐无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李大哥你说得对，但是……”他长叹一声道：“我哪里高兴的起来呢。”

    这位大叔姓李，是他才开始思考未来时在官道上认识的，没有武魂，但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李大哥原是赶去星罗城打工的，唐无忆正好也无处可去，一听包吃包住还发工资就毫不犹豫地跟着一同来了。

    想到这里，唐无忆扭过头，看向身后几十米高的石墙与一架又一架梯子——他们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两个字，筑墙。

    按理来说，几十米的城墙已经够高了，烈日下的阴影将众人笼罩在内，但是距离目标的一百米的高度还差得远，更别说厚度也要恐怖的一百米。

    虽然百米高百米厚的城墙听起来很吓人，但唐无忆看这修建速度，估摸着哪怕等到自己死了这墙也修不完，就是他的后半生都留在这里过活都想必不是问题，但他怎么能甘心于此呢……

    李大哥见他半天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娃，咱不知道你经历了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但我想说的是，你还年轻，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晚。”

    说的倒是轻巧……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可挽回。”右手轻抚那遮掩了他右半张脸的面具，唐无忆说的不只是他被毁的半张脸，还有史莱克。

    在他自有记忆以来短暂的三个多月生活里，几乎一直生活在史莱克，早就把那里当成了家。

    哪怕史莱克没有给他什么关怀与温暖，哪怕他差点死在史莱克，哪怕这张脸就是因为史莱克养的邪魂师而造成的……

    但那终究是他生活了足足三个月时间的地方，就算是强盗也会对生活的山寨产生感情。他在史莱克虽然成绩不佳，虽然看不到未来，但至少还能憧憬着。

    唐无忆时常幻想着，也许是他误会史莱克了呢？也许史莱克只是给他点补偿不让外传而不是杀人灭口呢？也许史莱克也有难言之隐呢？

    明明离开时信誓旦旦地想着未来一定会回去复仇，现在缓过神来又开始退缩，我真是这世界上最无能的废物了，唐无忆一边吃饭一边沮丧地想着。

    “娃子，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李大哥突然认真地说道，“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相信叔，苦难的日子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李大哥何出此言？”

    李大哥轻叹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唐无忆的灰白乱发，却被唐无忆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于是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拿起烟头吸了一口，烟雾从口鼻两侧随着呼吸浅浅地飘散开来。

    “叔叔我啊，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爹娘都是没有武魂的普通人，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只为供我觉醒武魂。海神佑也，我幸运地觉醒了3级的伴生魂力。”

    烟雾缭绕中，李大哥的眼神流露出怀念与感伤之情，“当听说我有魂力时，我娘直接欢喜地晕了过去不省人事，我爹将六岁的我高高捧起，夸我光宗耀祖。”

    李大哥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一时间，我成了全村的希望与未来，我被这荣誉冲昏了头脑……”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李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飘渺，像是闯入了遥远的记忆，“因为我虚度光阴，静不下心来冥想，导致我错过了修炼的黄金时期，此生再难突破魂尊，又谈何光宗耀祖？

    自那以后，我整日酗酒，用酒精麻痹自己，昔日全村的希望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烂醉的酒鬼。”

    李大哥的眼眶有些红，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可是啊，我爹我娘躺在床上临死前还念叨着、念叨着他们有个魂师儿子、有个魂师儿子……

    爹、娘，儿子没出息啊……”

    唐无忆沉默了，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李大哥比起来，他的条件实在优越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却只是间接性地踌躇满志，持续性地自怨自艾。跟李大哥这样的普通人相比，自己有什么资格叫苦？

    深吸一口气，李大哥调整了下情绪，语重心长地说道：“娃，我还是那句话——你还年轻，不管做什么都不晚，这里不应该是你消磨时光的地方。

    苦难的日子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叔已经太迟了，只能找份搬砖的工作混过余生，但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那晚在工人宿舍里，唐无忆盖着薄被，灰白双眸凝视着天花板，嘴里一直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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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月后，星罗城未修好的城墙外。

    “李大哥，我要离开了，我要去获取我的第二个魂环。”

    “嗯，再见，祝你好运。”李大哥十分洒脱地挥了挥手，身上还穿着他们初遇时的那件朴素灰衣，这几个月里发的工资全被他拿去买烟酒了，甚至都没给自己添一份新衣服。那灰衣打满了补丁，沾染了灰尘，尽是岁月的痕迹。

    唐无忆的余光扫过李大哥身后那高墙，这墙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若是哪一天发生战争，星罗城的百米高墙必会让敌人大败而归吧，但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不会有人关心城墙是谁建造的。

    而且星罗帝国这么强大，星罗城更是永不陷落之帝都，怎么可能被攻打。这城墙据说是为了仿照那天斗的嘉陵关而建造的，当初，还未成就百级的海神大人一击竟然只在那百米高百米厚的城墙上留下来一个直径五米的洞。

    自那以后，全大陆的城墙都疯狂地追求厚度与高度，毕竟伟大的海神大人都无法击碎的城墙听起来就有安全感。

    ……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唐无忆迈开腿走了几步，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舍。他忍不住再次回过头，看向李大哥。李大哥似乎也有所感觉，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无言的鼓励。

    唐无忆这才定定神，提起精神向前踱去。可走出好几步后，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惆怅——此去，便是永别了——又猛然停下来，缓缓转过身去。却发现李大哥仍旧站在原地，依然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唐无忆迟疑了一会，终于将那个问题说出了口：“李大哥，你常说苦难的日子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那么，你等到那一天到来了吗？”

    李大哥似乎不意外他会这么问，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苦涩，“没有……”他浑浊的双眼忽然变得清澈，注视着唐无忆，真诚地说道：“但我希望你能等到。”

    “李大哥，能给我支烟吗？”

    “你还没成年不是吗？”

    “不碍事。”

    李大哥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用拇指弹开了烟盒，露出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几根香烟。唐无忆拿出一根烟，轻轻放入嘴里。嘴唇触到烟嘴，烟叶特有的苦涩香气立刻弥漫在口腔里。

    李大哥拿出打火机，指轮发出着，细微的声响。咔哒一声，火苗跳跃而出，亮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唐无忆没被面具遮掩的半边苍白脸庞。

    火苗舔舐着烟嘴，很快，一串细细的烟线拂过火苗，向上盘旋飘散。橙红的火光在烟雾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妖娆，一下子又被烟头上的火星所取代，黯淡下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迅速充斥肺部，烟叶的辛辣与苦涩在口腔与鼻腔间萦绕，“咳、咳……”

    “呛就别抽了。”

    “没事……”

    唐无忆狠狠地抽了一口那支烟。呛吗？难受吗？越不爱吸他越偏要吸。把烟吸完，手捧着头，口中与心中都发辣，好像要狂喊一阵，把心中的血都喷出来才痛快。

    片刻，他睁开双眼，张开嘴唇，一串烟雾顺着嘴角和鼻翼弥漫而出。他看着烟圈在空中飘散，神情有些恍惚。烟，似乎能让他短暂地忘记烦恼，在这片刻的宁静里，找到一丝慰藉。但当这根烟燃尽，所有的烦恼又会卷土重来，重新占据脑海。

    什么都不会改变，他还是一无所有之人，连自己是谁、要去往何方都不知道。

    但是——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他喃喃道，不知是对身前的李大哥还是对自己说话，“我要活下去，带着希望，活下去。”

    李大哥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很高兴你能这么想，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去吧，去找到属于你的未来！”

    唐无忆深深鞠了一躬，在这五个月里，是这位大叔开导着他、照顾着他，他的心里早就不胜感激。毕竟关爱，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太稀罕了。

    唐无忆再无羁绊，重新转身向前，灰白色的双眸中有了光彩。由远及近的地方隐隐传来烈马嘶鸣的声响，伴随着车轮滚动声仿佛离家上路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