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奥莉维亚平静下来后害羞的垂下了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胆的盯着郁舟看，郁舟也被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咳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接着说道：“奥莉维亚，最近一个月你感觉怎么样？有在规律吃药吗？”

    奥莉维亚低着头嗯了一声：“最近很少有听到那个声音了，每天都挺好的，给我的药剂我也每天在吃，只是，只是爷爷说......”说着说着她扭捏了起来。

    瞥见奥莉维亚吞吞吐吐的样子，郁舟停下往口中送茶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踌躇了一会儿，奥莉维亚才接着说道：“爷爷让我问问这个药是不是挺贵的，以前爸爸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好像也用过这种药。”

    郁舟听了只是一笑：“这种药是非常基础的药物，我替你向路易斯州的心境异常研究所申请的，因为我在路易斯州注册在案，所以他们很快就审批通过了，这样每个月都可以给你免费配发一些控制症状的药物。”

    郁舟说着，拿出了准备好的评估问卷，“如果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下次带一点你爷爷种的土豆给我吧，纽兰这里的土豆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不好吃。”

    摆在奥莉维亚面前的分离性身份认知障碍标准化问卷是郁舟根据她自身情况调整了一些问题后完成的，问题数量并不多，答案选项也有多有少，只是最后统计分数和纬度时较为麻烦。

    因此在郁舟掏出笔来开始计算的时候，填完问卷的奥莉维亚开始无聊的轻轻晃着小腿。

    郁舟余光关注到了这一行为，这是奥莉维亚放松的体现，为了让她更加放松，郁舟起身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就这样背对着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见郁舟无暇关注自己，于是缓缓的、悄无声息的从沙发上滑下来，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一样在郁舟的办公室里溜达了起来。

    她先欣赏了一下沙发边上屏风的图案，然后又悄悄走到书柜前，还回头确认了一下郁舟有没有在看着她，郁舟自然用余光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计算着。

    奥莉维亚见状看向了书柜最顶上一层，熟悉的布娃娃静静坐在那里，放了半年了，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边上还多了一个布满裂纹的奇怪石膏像。

    奥莉维亚下意识的歪了歪头，伸向布娃娃的手变成伸向了石膏像，稍稍踮了踮脚，石膏像便被奥莉维亚拿到了手中，“好冷！”这是奥莉维亚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郁舟虽然手上不停，但是余光一直关注着奥莉维亚的动作和侧脸，见她去拿那个石膏像时脸上流露出的好奇和小心只是笑着摇摇头，但当奥莉维亚将石膏像拿到手后，郁舟脸色顿时一变。

    那一瞬间奥莉维亚原本放松的神色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眼神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微驼的背变得笔直，整个人的姿态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奥莉维亚手里紧紧握着石膏像的下半部分，任由尖锐的棱角戳破手心，殷红的血液顺着裂缝的纹路缓缓流下，流过石膏像干褐色的眼睛，一滴滴滴在地面上，而她恍若未觉

    奥莉维亚将近七个月没有出现的第二人格，在郁舟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再次出现。

    郁舟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紧盯着面前这个神情陌生的奥莉维亚，余光看着柜子暗格的位置，暗自评估着她的危险程度。

    “郁医生，我们终于见面了。”奥莉维亚直直的将头扭了过来，身体却纹丝不动，冲着郁舟开口。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说是微笑，眉毛和眼角却纹丝不动，这假笑让郁舟内心警报狂跳。

    这一次显现的副人格显然比半年前成熟许多，让郁舟开始怀疑这半年来的治疗到底是否真的有效，甚至有可能一切只是这第二人格为了争取发育时间所表现出来的假象。

    “稳住。”

    从业以来第一次，郁舟有了一种紧张冒汗的感觉，他快速稳定了心神，面上依旧从容道：“你好，奥莉维亚的副人格”

    郁舟尝试提起奥莉维亚的名字，看看能否唤起奥莉维亚的潜意识，然而“奥莉维亚”对郁舟这些小动作并不在意，只是拎着石膏像自顾自坐到了郁舟平时常坐的沙发上。

    郁舟一时间也不敢随便动作，只能盯着她的身形，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奥莉维亚”将淋漓着鲜血的石膏像放在茶几上，又将手上的鲜血随意擦在浅绿色的裙子上，然后环视一圈整个房间的景象，说出了第二句让郁舟眉心狂跳的话：“难怪郁医生你喜欢坐在这一张沙发上，现在我才第一次看清这个房间长什么样子呢。用你的话来说，这叫‘安全感’，对吧？”

    这个词曾在两个月前郁舟跟主人格交流时无意中提起过，现在却被副人格无意的说出口，郁舟感到手心有些潮湿，这个“奥莉维亚”的成长速度超过了郁舟的估计，同时郁舟也确认了之前所谓的治疗有效都是面前这个副人格想让人看到的，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就在郁舟准备强行使用安神剂时，一处微不可查的细节让郁舟改变了想法。

    他走到近前，与“奥莉维亚”面对面坐下，故作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用笃定的语气问道：“那么，我该称呼你为第二人格？”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是第三人格？”

    “奥莉维亚”面无表情，看着手心伤口不停的渗出鲜血：“你怎么确定小奥莉维亚的身体里，还藏着第三个人？”

    郁舟紧紧盯着面前的奥莉维亚，神色肯定：“人格的性格模型通常在第一次出现时就固定下来，暴躁的性格模型与你并不相符。典籍上关于多重人格的记录虽然极少，但排除其他选项后，显然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可能，而且，你似乎不像另一个人格一样无法交流。”

    “啪，啪，啪”

    疑似第三人格的奥莉维亚向郁舟鼓掌致意，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愧是被奥莉维亚崇拜的心理医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分析出真相。”

    她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郁舟再次开口道：“你无需紧张，这个躯壳并不契合我，星空才是我的归宿。”

    郁舟有些愣神，脑中飘过一个念头：“副人格也会有心境障碍吗？”

    “奥莉维亚”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形开始摇晃了起来。

    郁舟见过上一次星门节时奥莉维亚的发病情况，知道这是主人格回归的前奏，立即上前将奥莉维亚扶倒在沙发上，盯着她逐渐失神的眼睛，迫切的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蕾洛”

    微弱的声音转瞬即逝。奥莉维亚的眼神失神后又迅速明亮起来，灰绿色的眼眸看向四周。

    奥莉维亚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疼痛，她的眼睑迅速垂了下去，一言不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

    郁舟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失落，努力安慰道：“这一次发作比之前轻很多，持续的时间也更短，奥莉维亚，提起信心来，这不正说明了我们的方法很有效不是吗。”

    奥莉维亚没有抬起头来，垂下的睫毛动了动，轻轻的嗯了一声。郁舟从柜子里拿出绷带和消毒药剂，给奥莉维亚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而后便草草结束了这一次会面。

    奥莉维亚出门时天已放晴，她顺路去茵娜大婶家告了别，茵娜大婶见到她一副闷闷不乐、手还包扎起来的模样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郁舟解释后茵娜大婶才明白前因后果。

    随后茵娜大婶强硬的表示让奥莉维亚再在她家住几天，观察一下后面几天的情况，郁舟也表示赞同，毕竟情绪波动时更容易诱发副人格的出现，自己就在边上，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赶到。

    至于奥莉维亚的爷爷那里茵娜大婶拜托了回肯纳镇的熟人带话回去，也好让老人放心。

    于是郁舟和二人就此分开，郁舟回到二楼，奥莉维亚跟着茵娜大婶回了家。到了二楼，郁舟按照惯例拿出了浅绿色笔记本，开始记录这一次会面过程。

    “零七二号病人，初步诊断：分离性身份认知障碍双重人格；修正诊断：疑似三重人格。因素：母亲，遗传？，父亲？。疑点：第三人格疑似妄想型人格。”

    稍作停顿后，郁舟又提笔将转归情况里的“好转”划去，在后面接着写上：进展，密切关注。”

    将笔记本合上放回抽屉中，蕾洛的话仿佛回响在郁舟耳边：“这个躯壳并不契合我，星空才是我的归宿。”

    他蹙着眉头，反复咀嚼着这句看似有些疯狂的话语，很多时候心境障碍患者眼中的世界与常人看到的截然不同。

    躯壳和星空指代着什么？郁舟思考良久，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郁舟起身收掉茶几上冷掉的茶杯，瞥见滚落在一边的石膏像，郁舟犹豫了一下，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将血迹冲洗干净后又放回到书柜，只是这一次郁舟将它远远的放在柜子另一边，和布娃娃隔了开来。

    是夜，郁舟在二楼翻阅着典籍，寻找着什么资料，隔墙的另一边，奥莉维亚和茵娜大神睡在同一张木板床上，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好像在呢喃着什么。

    茵娜大神正在被窝里掐着手指计算今天的开销，听到动静便凑了过去，这下听清楚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奥莉维亚睁着灰绿色的眼睛，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含含糊糊的说着，

    “普莱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