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八十四章 相挟

    书房外,久昔心惊,抬眼看去,见居遥神情坚定,想来他已势在必行。

    手里传来湿冷触感,居遥侧首看久昔,察觉她的惊惧,柔声解释道:“并非我要开战,老南越王离世,新王即位,他曾为将,与我宿敌不休,不及王位安稳便急欲败我,也许最快半月,便要来犯。”

    久昔听他说罢,稍许理解,却仍止不住心忧,想问居遥是否会亲自上阵,又觉这问似乎多余。

    正当时,柳彩紧步而来,说是午膳已备好,使几位正厅入座,随即她又去叫来人,一同将书房收拾出来。

    久昔揣着一颗悬心,与他们同去中院正厅用午饭。

    她刚入坐,面前的碗里便多出一块大肉,然后接二连三,直到她的碗被填满,就听那双筷子主人催促道:“你多吃些。”

    久昔看一眼居遥,见他也眼神炯炯盯着自己,十分迫切的样子,恨不得那大肉直接长到她身上。

    久昔抿嘴淡笑,也持起筷夹了一坨大肉放到居遥碗里,还道:“你多吃些。”

    居遥轻声应下,看着久昔埋头吃了一口肉,才安下心吃自己的饭。

    他们对面,黎葳和于青互觑一眼,皆看对方脸红半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何苦要在这里自觉多余。

    几人匆匆用完饭,方又回到书房议事,久昔也被居遥牵了来,这一时半会儿确离她不开。

    为几人奉茶后,柳彩便退去书房,回去照看小米。

    书房内,燃着檀香,缕缕生烟,云香萦绕屋内。

    居遥坐进桌案后的文椅中,于青和黎葳并排立于案前,站得笔直,正待详细汇明。

    久昔被居遥安置在旁侧的圈椅,只垂眼看着一旁的茶盏,神思遨游。

    “主上,”黎葳抱了一拳礼,继才道,“据探子回报,南越军已在摩纳河对岸百里内安营扎寨,怕是早就准备开战了。”

    居遥从桌案上拿过素面铁扇,一手摩挲着扇骨,一边垂眉深思。

    他大致三个月前自北上归南境,那时南越偃旗息鼓,想来是老南越王病重了,竟是寿终正寝,倒是便宜他了。

    又自他从宁阳老家归勘州始,南越便频扰不断,必是那新王达苏在挑衅,达苏想立威望,想赢他,可又想要个好名头,所以……

    所以达苏想拿他阿娘要挟他,逼他开战;或直接杀了他阿娘,激怒他,引他开战。

    可阿娘说过,她不会累着父亲,也不会累着他。

    因此,她选择了自己离开。

    居遥回想起梨娘子安躺在他怀里时,他恨,他怒,他要杀光所有南越军。

    可当他看见那把匕首从梨娘子手中掉落时,他却只剩下痛,让人窒息的痛,刺破心肺的痛。

    哪怕死,他的阿娘也在守着他,不让他发狂,发疯,不许他用南境的安宁去换一个报仇雪恨。

    居遥捏攥着手中折扇,坚硬的铁扇骨钝割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却怎么都比不过心里的痛。

    眼里又渐升朦胧,那一寸寸的冰冷僵硬就像埋进了他的身体里,但凡想起,就会从他四肢百骸里钻出来,教他冷至痛极。

    久昔耳畔许时未听到他的声音,视线从茶盏上转回,一眼看见桌案后的居遥满目腥红欲滴。

    她忙从椅中起身,绕至桌案后,用瘦弱的身子挡在居遥面前,隔绝桌案后那两人的视线,手自然捧过居遥的后颈,轻覆到自己腰间。

    黎葳和于青尚未看清自家主上神情,也未看见久昔身前两人的动作,眼前只有久昔一身淡青色衣衫的背影。

    “不然,晚些再谈吧。”久昔藏在自己的背影后,偷偷用手轻抚着他的后颈。

    居遥缓了缓神,从她怀中稍退,没有使她退去,隔着久昔,对那两人道:“再等等,他活不了。”

    居遥说这番话时,尽量放平了语气,好似痛都过去了一般。

    厅中,黎葳和于青却是满脸忿恨,直想现在就杀过河去,将达苏那厮给撕得粉碎,再爬不出十八层地狱来。

    “主上…”

    厅里,二人异口同声,却听其主一声轻喝道:“黎葳!带于青出去。”

    黎葳从不违令,忍声照办。

    待那两人揪扯着出了门,居遥松下一口气,抬手环紧久昔,侧颊又贴上她腰身,他缓缓开口:“他们是为我不忿,可我……我是南境都首。”

    久昔大概明白了他所想,若南境主动出兵,大赵不会顾怜,而若是南越挑衅在先……南境子民终究是大赵子民。

    她怀里的这个人,对大赵仍抱着一丝希冀,却只能等着最后的审决,像凌迟一般,至死都难受着。

    久昔此刻明白,外面所传南境请愿归赵,竟都是真的。

    可在那云波诡谲的京都,谁会信呢?信了,又能做什么呢?谁,又能做最后的决定呢?

    恐怕,也只有那至高之位了。

    久昔从不关心朝政,可她记忆极好。

    她记得阿翁每每回府,都会揪心南境之事,说南境是大赵的一脚,割舍不得;说朝堂上是大河里淌沙,怎么也淌不净;有时气急了,还说官家,说那当今官家是佛光捏的,一会儿慈气得很,一会儿叵测多变,怎么也看不出形。

    实在是大逆不道,却也只有久昔知道,连吕管家都不曾听过。

    “你走时,会带我吗?”久昔轻声探问着。

    居遥窝在她腰间,猛地睁眼,心也近乎疯跳着,他抵着她的腰抬头:“你会走吗?”

    久昔俯看着他,明明他一副满是委屈可怜的脸,眼里却又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疯狠,让她此刻才彻底看透这个狐狸般的人。

    “只活她一人。”

    那样的命令,当真是他下的。

    久昔心中暗悔着,为什么她没有早些看清这个人,为什么会在喜欢上这个人后才将他看清。

    久昔的心似被揪着疼,再次试探:“你会放我走吗?”

    没有回应,然而缠在久昔腰间的手,力量分明地加重了——他不会。

    久昔从腰身上扩散而来的疼确定了他的答案,而此刻他竟也不再掩藏他的狠,眼中贯满了强势和霸道,那是从前不曾在她面前显露过的。

    “带上我,我便不走。”久昔柔声哄着,这是她唯一的条件。

    居遥心头一颤,他仍在反应着,却又无比清楚——久昔说的是,带她上战场。

    她这是,要逼他在与她别离和她的性命之间作抉择。

    战场瞬息万变,刀箭无情无眼,即便有他护着,稍不留神,又或是走投无路……

    居遥神思混沌一片,然而手上慢渐松动,他可以不择手段留下她,却不会拿她的命来换,她只有回京都才是安全的。

    久昔感觉到他神情变化,她本以为居遥怕与她分离,无论如何都会带上她,她有些失落,又一丝煦暖。

    片刻,她纤手捧起居遥的脸,埋头软声道:“我想和你一起。”

    居遥这时才明白,久昔是怕他不答应带她去战场,所以才用离开他来要挟。

    一瞬眼眶血红,他耳畔久昔的这一语,便是他死她死,他活她活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