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零七章 赘婚

    十五这日,梧州城内比闹元宵更热闹的是尤家三姑娘成婚。

    成婚之前,尤老爷嘴上说招赘不事铺张,而准备亲事时,他事必躬亲,样样择佳,必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又只打算成一次婚,便想将所有好的都给她——儿子什么时候娶,娶不娶,还跟一块疙瘩似的解不开,便先过一把瘾再说。

    当日大早,廌业书院的人便都赶来凑热闹,尤匀忙得晕头转向,迎宾置客,梳走流程,毕夷天跟块儿黏糕似的粘着他,而不起任何作用。

    连云送了两人一对鸳鸯瓷枕,还说这是两个人的礼,算他和戗画一人送一只。

    尤珝只白他一眼,直言戗画才没这么小气,她知道戗画不在,非要等戗画回来,她亲自上门讨礼。

    迎亲队是从尤家酒楼接的新娘,一路横穿,从城东至城西,唢呐锣鼓闹了满城,炮仗飞红半边天,而至全城都知晓尤家三姑娘终于嫁人了。

    那些没福分娶到尤家女的人家都成了座上宾,做不成亲家还得做合伙人,皆纷纷赶着上门,送礼吃酒,笑得十分生动。

    本是一路风顺,红轿到了家门口,新郎却出了毛病。

    秦淞一身正红圆襟直袍,发束齐整,甚至上了妆,本来骨削髓立,生得清俊,而从小习惯了弯腰塌背,始终衣不着形。

    待喜轿一落,新郎下马,上前扶轿时,他下意识地去拂轿帘,一旁的老嬷嬷都来不及拦,这时周围磨起嘈杂的话声。

    来的人都是尤家常客,秦淞一向做事勤快,大多人都由他接待过,这时也都认出他,指指点点,轻笑低嘲,和漫天霓彩一齐沾染到他身上。

    轿子里,尤珝倏地起身,迈出轿门,手中一只飞云雀扇,扇后,她一双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扶在轿帘上的那只手。

    尤珝的手毫不犹豫地寻了过去,搭到他手腕上。

    秦淞仿佛没听到周围杂声一般,自然地反过手,牵住尤珝的手为她小心引路,目光始终盯着她脚下,不被周围所动。

    尤珝的手被他怀在掌中,像一块儿冰瓷,怕化,怕碎,让他不敢用力握紧,只轻轻托起,如盛至宝。

    秦淞太过紧张,手甚至在抖,后背的汗冷了又热,热过又冷,随着尤珝一步一步跨过路下在秦淞看来是障碍的吉祥物,到了高堂前,他又更加紧张。

    这时紧张,多是心动怦然。

    尤老爷站起身来,应着尤珝的要求,事先没告诉秦淞,而在这时直接向所有人宣告:除了常住尤家,秦淞不必入尤氏族谱,二人与寻常嫁娶无异。

    这一时,由秦淞方才惹来的嘲议一下散去,取而代之的,座下宾客们都将脸一抹,看新郎的目光瞬间多了些亲近之意。

    秦淞侧过头,只看到她一半张脸,这时尤珝忽看了过来,他猛地回头,脸红如霞,神色慌乱。

    尤珝也回头,泯然一笑。

    仪式做完,秦淞便被众人拉去灌酒,毕夷天作为他的唯一知交,帮他挡去数许,好歹让秦淞竖着进了洞房。

    到了晚上,新婚夫妻俩聊到无话可说,该行周公之礼了,嬷嬷催了好几趟,两人连连应“是”,而又客气了许久。

    直到尤珝吹了灯,主动靠近,秦淞才像被化了的蜡一般,有了动静。

    碍于婚事,廌业书院也在十六这日才重新开院,学生们又重回学堂,武廌们也返院训练,休整过后,一个个都干劲十足。

    课后,尤匀正批改上午的课业,吴家兄弟藏着手走了过来,在袖里抠摸一阵,将假里写好的“感谢信”拿给尤匀阅正。

    尤匀笑泪看完,只道:“字都对,意思也不错,进步斐然。”

    尤匀将信收好,让二人安心上课,他一定把信带到,好让戗画也难受难受。

    晚些时候,胡大夫来了,要给吕木垚看诊。

    进去里院,几人都在,围着院子里一张圆石桌,桌上摆着一纸信,皆面色沉沉,豆芽更是哭丧着脸,急得要命。

    胡大夫险以为自己进了义庄,还没看诊就要替人收尸,他弓腰扛背地走近,惶恐道:“怎么了这是,谁没了呀?”

    几人抬头,看见胡大夫时,真像见了活神仙,眼睛发亮,连云一下立起,上去拽住胡大夫:“您来得正好!我们要救个人。”

    连云一边说,又将桌上信纸拿来,摊在胡大夫眼前。

    胡大夫两眼一抓瞎,这哪是个人,不就一张纸!

    胡大夫缝起眼,又仔细看过两眼。

    信上是从南境俚州传来的消息,都首夫人病了,正遍请名医诊治。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豆芽知道,这说的就是她家姑娘。

    早些时辰,连云在院子里看过信,本是不轻不重地放去了一边,正巧豆芽和汤田搀着吕木垚出来活动,累了就歇在石桌旁。

    桌上一沓纸,豆芽好奇,打眼一看,就是俚州那封信摊在了最上面,当即吓哭,涕泪齐流。

    胡大夫挤着眼,看完信,心中大难,让他去俚州救人,这是要他的老命!

    他甚至还没放下药箱,便转身欲走,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跟人比谁溜得快。

    毕夷天一个箭步横到老人跟前,身坚如墙,正义斥责:“老头儿,见死不救?”

    胡大夫见逃不脱,恼羞成怒:“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一副身子骨,你想半路给我收尸不成!”

    豆芽瘪着嘴,求了上来:“胡大夫,胡医仙,你救救我家姑娘吧!还不知道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要是性命有碍,我,我也不愿活了……”

    她说着,又大哭痛哭,现在想起,不管姑娘在哪儿,活着便好。

    几人又轮番上劝,胡大夫被围在声圈中,一字一句充得他头昏脑涨,简直要命。

    到最后,胡大夫答应了,再熬下去,他就要淹死在唾沫里,连这院子都出不去。

    连云思索再三,哄着胡大夫先给吕木垚看诊,他速战速决,立刻带着豆芽和汤田去收拾东西,待胡大夫看完诊,还打算回去酝酿一晚,磨一磨时,三人直接将老人架上了马车,连夜出发。

    胡大夫惊慨,所幸没其他病人要交代,不然这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哪头都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