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欢聚一堂

    尤老爷念起字据来:“今永安辛巳元年四月朔日,女戗画借尤家老爷银钱三千两,如……”

    他说到一半,假模假样地朝戗画问道:“总得有个期限吧,不然待我入土你再还来,那还不是我吃亏?”

    戗画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尤老爷立马道:“就两年吧。”

    他又继续往下:“如两年后未还上所有欠款,就搬回尤家住…长住,写长住。”

    周管家按他说的逐字记下,尤老爷戳一戳周管家的肩,看到他写的一字不差,才继续道:“直到尤老爷归尘入土,才得搬回廌业书院。”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戗画是书院的主心骨,到那时,这些孩子们说不得都要时时来寻戗画,他也就都能常见到了。

    周管家把写好的字据拿给尤老爷看,老人家满意地笑了:“按个印吧。”

    等周管家拿来朱砂印泥,他们在尾缀名字处,一人按下一个拇指印。

    这时候,一旁看热闹的尤珝插嘴了:“人老了也得守信啊,可别做出什么暗渡陈仓的事儿。”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实则是想提醒戗画:老头子的心眼儿堪比地鼠打洞,贼多,保不准会为了教戗画还不上钱而暗地里做些什么。

    尤老爷好似被人戳穿心思,恼羞成怒,气鼓鼓挖了一眼尤珝:“臭丫头,多什么嘴。”

    尤珝朝老人大翻一个白眼,转身去往厨房看看准备晚上用的菜,秦淞也笑声不吭地跟着去了。

    周管家把字据收了起来。

    众人又在院子里说话,尤老爷把卫澜抱过来坐到自己腿上,笑咪咪一边逗着卫澜,一边问戗画外出的经历。

    戗画把重要的、听着惊心的都择了出去,打探消息是调查经商环境,远行西地是寻找新的商机。

    一年的行迹,戗画只寥寥数句,不到尤老爷喝下一盏茶的功夫就概述完了。

    尤老爷的耳朵是听惯了奇事的,也不多再问她在边关的细节,又问戗画发现了什么商机。

    戗画知道尤老爷是在套话,想知道她借了钱到底做什么。

    戗画也不是容易上当的人,她把随身带着的那把胡匕拿出来:“这是西疆匕首,中原很少见。”

    尤老爷把胡匕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是好东西,这样足价的东西只适合富贵人家,而富贵人家会武的又不多。

    东西是足金的,自然用钱多;受众和销量都有限制,回本自然不易。

    尤老爷把胡匕还回戗画手上,心里头笑了笑,这一回骗孩子回家,有戏。

    戗画却不以为然,她所要做的事,并不是因为会有损失而不告诉尤老爷,而是因为她想要做的,也许会得罪些人。

    尤老爷有两个不喜欢:其一就是不喜欢得罪人,生意人、生意经,有许多都靠着往来人际;其二,是不喜欢和官府做生意,因为吃过亏。

    恰好,戗画两个都不避讳,她一不怕得罪人,二也不怕得罪官府的人,只要她觉得官府的或别的人占了理,她就能认罪或道歉。

    所以,戗画得先不告诉尤老爷——这笔钱,是用来解沂州粮困的。

    正事过后,便唠起家常闲话。

    尤匀向尤老爷简单地介绍了萧案生,没有说明身份,只说是他们出门认识的一位朋友。

    究其原因,萧案生并没有向大家正式介绍过自己,他也不知道连云跟这些书院的人提起过他多少。

    事实上,自从连云把萧案生的心思透露给尤匀和毕夷天之后,廌业社内便对萧案生这个人启动了抄家底般的调查。

    他的身份是众所周知,查得更深的,是萧案生的过往,包括父母,以至家族三代的所承。

    萧案生祖上三代,都是武官。

    祖父是开国功臣,祖母也受封诰命;至其父萧闻远,二十九岁承袭爵位,授云麾将军,也是一代名将。

    而关于萧案生的母亲,倒是无从查究,只听说是萧侯在行军途中所遇,一个江湖女子,后在随军西疆途中得病去世的。

    背景很是干净,这也是毕夷天没法从他的家族找茬的原因。

    要说萧案生家世高不可攀吧,他父亲竟娶了一个江湖女子,而且没听说有纳过妾,其妻死后也不曾续弦。

    那就只能把人单择出来看了,他父亲是个好丈夫,不代表他也就会是个好丈夫。

    毕夷天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要处处怼对方,直到萧案生忍受不住,暴露本性要同他打一架才罢——打架看人品,不打不相识。

    众人围坐圆桌旁,尤匀暗自戳了戳毕夷天抖个不停的右大腿,等对方狠恶的目光从萧案生身上转来时,他眼神示意其安分些。

    尤老爷对小一辈的人都很慈祥,他怀里抱着被鲁班锁困得模样恹恹的卫澜,笑眯眯朝萧案生关怀道:“出门在外,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说,他们这些孩子,看着还小不懂事,其实都很会照顾人的。”

    萧案生不曾在外面感受过这样质朴和温暖的人,他甚往常般和煦道:“晚辈知道,他们都是宽和的人。”

    毕夷天“嘁”了一声,被尤匀一拐子把后劲儿给怼了回去,又才老实下来。

    戗画低着眼,没说什么,一直看着卫澜把那一个鲁班锁用他软乎乎的小手指头扣来扣去,就是摸不到锁窍。

    戗画并不打算帮他,只是看着看着,从卫澜的手往上,看到他眼睫长长、中等鼻梁、粉白脸蛋……若隐若现的,有了些她曾经的影子。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事,孩子们与父母各有相像之处,而最相像的,却是没有直接关联着的手足之亲。

    他们各自承了父或母的一部分,而合成了和彼此最相像的模样。

    戗画不知道未来如果等他长大,她还能不能继续一个人过清净的日子。

    “用饭了。”

    不知不觉,天已暗下了,尤珝和秦淞安排好晚饭过来,带着大家去向偏厅用饭。

    去的路上,尤珝拉了戗画的胳膊,小声道谢:“我当真以为是你的画呢,毕小子骗得我,你既舍了赵尘蒙的‘水居图’给我,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等你何时成婚了,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戗画从不明白这些,她能把自己活好都已十分不易,更不说别的,只当耳旁风听了。

    天还没黑,院子里就点上了廊灯,照得一片通明,把尤家的红梁青瓦都映了出来,为接待亲朋好友似地发着光亮,堪比年节时候的一堂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