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民谣是“三肿三消，准备光锹”。母亲经历过三肿三消，但没用光锹。

    2019年11月下旬，这是大自然阴升阳降的季节。按照以往的经验，母亲的身体在这段时间很可能会出现或重或轻的一些问题。不光是我的母亲，高龄老人几乎都这样，稍一疏忽，就有无力回天之可能。虽然母亲已提前住院预防了，但我还得细心地观察。这几天，母亲不愿意吃饭，我发现她的脚还肿了。母亲以前也出现过脚肿情况，吃几片利尿药就好了，但这次吃药没好使。我看不行，就给母亲送到了医院，治了几天，脚肿就消了。我以为没事了呢，可回家没几天，母亲不仅脚肿，腿也肿了，我看情况不妙，又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院的治疗确实有疗效，很快就又消肿了。可停药不长时间，母亲不仅脚肿、腿肿，脸也肿了，还出现了呕吐的情况。这时，我突然想起那句民谣：“三肿三消，准备光锹”。我就想：母亲已经过了三肿，还差一消。这时我就有些怕了。母亲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她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用无奈和不舍的目光看着我，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权—权—，妈—快—不—行—了，你—救—我，救—救—我—呀。”看着可怜的母亲，我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再次送她去医院。

    医院的治疗方案和前两次一样，还是营养心脏和利尿消肿。这么治疗虽然有效，但前两次的经验告诉我，这是“治标没治本”啊。和医生沟通，医生说：你看她是脚肿、腿肿、脸肿，其实她心脏和胃肠都有水肿。心脏水肿，就容易心衰；胃肠水肿，就吃不下饭，甚至呕吐。我问：“利尿药也吃着，怎么不好使了呢？”医生说：“可能是吃的时间长，耐药了。”我问：“换一种药呢？”医生说：“口服药只有这两种。”我问：“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医生说：“她年纪太大了，这是功能性衰竭，没有好办法，只能是用药维持。这种情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得有心理准备。”当时我的心那，一点儿缝都没有，是拔凉拔凉地。

    我因无奈而心情沉重地离开医生办公室，手下意思地伸进兜里，无意间摸到了头天晚上买的还剩了半盒的烟，就拐到楼梯的平台处。这地方经常有三五人徘徊，我偶尔也过去还和他们搭讪几句。他们有的是陪护老人，有的是陪护老伴……可今天我过去时却只有一个人，他看上去能有五十多岁，可能是没睡好觉或没洗脸的原故而显得憔悴：脸上的肉懒懒的甚至有些木讷，看到我也没有一点儿表情的涟漪；头发有些长，还不规矩地支棱着，像是刚被龙卷风卷过；他吐出一团子雾状的烟，却也没罩住满下巴半寸来长白多黑少的胡茬子；他呆滞也有点发红的眼睛总是盯着一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他是看还是没看。虽然不认识，我还是和他打了招呼，他勉强礼貌而机械地动了动面部的表情，说是陪护他父亲，说他父亲得了脑血栓——第三次犯。我问他父亲多大年纪，他说六十五，我问他多大，他说四十三……这时听到走廊有人喊，他激灵一下，转身把手里尚未抽完的半截烟扔向墙角的小铁桶，但并没扔进去，又急忙过去补了一脚就跑了。到楼梯平台处的人，几乎都是带着满脸的愁云匆匆地来，大口大口地吸完一支烟，然后就匆匆地离开。

    回到病房，看到母亲在病床上佝偻着，她已被病痛折磨得令我心酸：胳膊瘦得明显地露出了骨骼的形状，还吃力地搂着蜷缩着的腿，膝盖都快碰到了下巴。我感觉母亲的这个姿势，和我当初在她腹中的形状一模一样。但趋势恰恰相反，那时的我是东方露白，而现在的母亲犹如落日折射的余辉。

    母亲已很危险了。我就想，就算她这次能挺过去，那么出现第四次水肿，就必定承受不住了。

    我束手无策。难道真就应了王大哥的卦了吗？

    二哥病故那年的冬天，母亲先是感冒咳嗽，后来就吐血了。经省肿瘤医院确诊，是肺癌晚期，预判生存期为1-3年。得到这一结论后，我就想，如果按常规方式治疗，除了增加母亲的痛苦之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无奈地放弃治疗了。

    母亲生存期还有1—3年，那具体是多长时间呢？为了有心理准备，我就找了懂《周易》的王大哥。摇完六爻的卦后，他告诉我：“如果你好好侍奉，老太太能长寿”。我说：“都肺癌晚期了，省肿瘤医院的医生说还能活1—3年，我只想知道具体时间，你怎么说她能长寿呢？”王大哥说：“卦就是这么反映的。”我半信半疑地离开了。转过年开春之后，母亲咳嗽、吐血的症状渐渐地轻了，一点一点地不咳嗽也不吐血了，食欲、精神、体力和没得病前差不多，而且身体也没有明显地消瘦。我姐也感觉奇怪，就带母亲到省肿瘤医院复查，发现她的癌症未经治疗竟神奇地好了！我就很佩服王大哥。

    一晃过了七八年。时光就是这样：回头看时，感觉很短；当下过着，觉得挺长。它如水一样地流淌，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世界，变换着阴阳。这时母亲身体明显的弱了，拄棍走路都不稳了，还出现过休克现象。我有些不安，就又找到王大哥。他告诉我：“如果你好好侍奉，三年之内应该没事。”母亲此后虽然病病殃殃，但还算平安地度过了三年。我就有些崇拜王大哥了。

    2017年春节过后，王大哥告诉我：“她今年有关口，但能过去，前提是你得好好照料”。这年母亲经历了“失而复明”；2018年春节过后，王大哥跟我说：“今年她是风雨飘摇，你可得小心谨慎了，否则恐怕过不去”。这年母亲看到了那么多的“不速之客”；2019年春节过后，王大哥说：“山雨欲来，你得全身心地照料老人啦，今年可能是你尽孝的最后一年，她的大限恐怕就在今年年底”。我叹了口气，心里感到沉甸甸的压抑。此后，我就更加细心用心耐心地照料母亲，倍加珍惜与母亲在一起亲情交融的美好时光。

    母亲的反复水肿，恰恰发生在2019年11-12月间，难道真得“准备铁锹”了吗？

    母亲那“救救我”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回响，她不舍的目光令我不忍放弃。

    我就想，光利尿消肿肯定不行，必须找出水肿的原因，也只有找出水肿的原因，才能从根本上对症治疗。

    可水肿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大夫说的“功能性衰竭”，我不怎么认可，我认为母亲还没到这个程度。

    无奈，我就在网上查：水肿，有心病性水肿，也有肝病性水肿，还有肾病性水肿等等。那些对水肿原因的介绍、分析、论证，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懂。在我无望之际，却看到了最后的一句话：那句话是“老年人因白蛋白缺失也能引起水肿”。这句话我看懂了，并且直觉告诉我，母亲很可能是白蛋白不足，并且这是最后的希望。我带着侥幸的心理又去找医生，医生令我满意地立刻就安排了护士採血。

    验血报告单结果：白蛋白数值为33，而参考值是40-55。果然是白蛋白不足！

    不足就补呗。找到了水肿的原因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我那已经要咽了气的信心立马像扎了兴奋剂一样。

    但县医院没有白蛋白、听说本地药房也不允许经销白蛋白。知道了这些情况后，我就赶紧托朋友从省城买了五瓶人血白蛋白……用了之后，没再出现水肿！当时我就有点儿飘啦，还沾沾自喜地佩服了一回普普通通自己。

    我突然又想起了王大哥。他前期算的卦都准了，最后这次没准。我就回想、思考、揣摩，猛然间醒悟了：每次去算卦，王大哥都告诉我“好好侍奉”、“精心侍奉”……他哪是给我算卦呀，这分明是用独特的方法提醒我珍惜当下、用心照料好老人啊！

    母亲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挺过了一关又一关，我欣慰的同时，也从内心感谢王大哥。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事儿还没完。那时我还不知道，新的更大的危险、更大的挑战，它就像鬼子进村似的闯到了我的门外，呲牙瞪眼地抬起了装着蹄子钉了铁掌的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