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军正式开赴进攻预备位置之前，贾琛提议把所有旗总（50战兵为1旗，设1旗总）以上的指挥官召集起来做一个临战动员。

    临战动员是常规操作，不过平时只会召集把总（500战兵为1司，设1把总）以上的指挥官。李再晋认为多来几个人也没有太大差异，所以欣然答应。

    临战动员的时候，锦州卫的所有旗总、百总、把总、参将一共100多人，把中军帐挤得满满当当的。

    锦州卫满编状态有5600多人，不过军户逃亡多，募兵募不到，强制来的也多逃亡，现今只有3000余人，编为左、中、右三个千户所，旗以上指挥官便是这100多人，再往下便是什长和伍长。

    这些人在中军帐里，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眼神黯淡无光、频频叹气，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今晚的作战计划，就是贾琛提出的版本。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根本就不信今晚能攻破凌河城，不管什么版本的作战计划，都不过是同一张大饼的不同画法。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会因为一个交待死在凌河城下。

    锦州节度袁崇法第一个动员讲话，他中等身材，五官深刻，双目深邃，看起来很有精神。

    袁崇法是大周桂西行省人，武举入仕，不远万里来到辽东，却是激情满满，多次在私下表示：

    “如果让我经略辽东，我一定能在五年内平定辽东鞑子。”

    他的话并没有让多少人上头，反而导致他的顶头上司、现任辽东经略李再晋心中不满，觉得这小子想进步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于是把他安排到了与鞑子交战的最前线，锦州卫。

    这种职场穿小鞋的行为也并没有打击袁崇法节度使的激情，就像现在临战动员一样，他分明感觉到了底下的人不愿意听，可还是一顿发挥，讲的吐沫横飞。从忠君爱国讲到辽东局势，最后勉励大家：

    “受命之日则忘其家，披上战甲则忘其亲，战鼓擂响则忘其身！今晚便是我们锦州卫将士们为报君父隆恩效死命的时候！”

    慷慨激昂之后，他期待的部将齐声高呼没有出现，现场像夜间的荒野一般沉静，仿佛静止画面。

    有人在下面低声嘀咕：“妈的，我们效死命，你们立功升官。发军饷拖拖拉拉，让我们送死急急忙忙……”

    这声音原本极低，但在绝对安静的条件下，还是让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

    袁崇法有些尴尬地下去之后，辽东经略李再晋也照例勉励了几句，不过他知道今晚是让这些人当冤死鬼，多说也是无益，便只讲了些套话。

    他心中有些后悔听贾琛的提议把这些人招过来，如果只召集把总以上过来，10来个人好对付得多。

    这其中差别在于，今晚这攻城战中，旗总和百总要身先士卒带队冲锋，大抵都会死。而把总以上主要在士族后面督战，大抵不会死。

    中丞大人刘承宗原本也想勉励几句的，不过看着这如同寒冰的场面，也兴致缺缺，决定不讲了，甚至刚才被贾琛的破城之策激发起来的十分热情也被这冰冷浇灭了九分。

    作战计划制定再完美，最后也是需要将士们用自己的命去执行的。他巡视九变的时候，也听到各地边军在抱怨拖欠军饷、装备不足之类的问题，甚至有士卒说：

    “就这些军饷，我们在战场上放3箭，喊几嗓子，也算对得起皇上了。”

    不要说我们态度消极磨洋工，而是皇上给的粮饷只够我们出这么多工，就这还有人情成分呢！

    刘承宗知道，边军粮饷问题由来已久，陈年累积的欠饷是个天文数字，现在朝廷本就财政紧张，加之各地天灾不断，流民造反频频，还有四王八公十二候为代表的勋贵们醉生梦死、奢靡无度，这粮饷问题就是个无解之题，他也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正常的流程走完之后，众人便要准备散去，这时贾琛起身奏道：

    “经略大人、中丞大人，卑职也有两句话想对大家讲，还请应允。”

    两位大人表情冷漠的点点头，反正已经上了你贼船，你折腾吧。

    得到应允之后，贾琛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看着大家冰冷的表情，表情淡定地道：

    “列位大人，我的职位是什长，按说没有资格给大家做动员。所以我只想给大家说两个事：

    第一个，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丞大人已经答应，只要大家奋力攻城，最后不论成败，就把最近3年的欠饷补满。”

    哗啦！

    “补满3年欠饷”的话一出口，在中军帐中仿佛吹过了一股春风，坚冰消融，万物复苏，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众人一个个眼神热烈，情绪激动，眼巴巴地盯着贾琛。

    “贾大人，这是真的吗？”

    “对啊，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皇恩浩荡啊！”

    贾琛双手在身前按了按，示意大家肃静，然后道：

    “这当然是真的，中丞大人都说了，大周九变，最苦就是辽东镇，而辽东镇诸卫，最难的就是我们锦州卫。就算其他地方的饷银都供不上，也不能少了我们锦州卫的。

    不过考虑到朝廷财力，这次只能先补满最近3年的欠饷，还请各位大人体谅朝廷的难处。”

    “体谅，体谅，能补3年也不错了，一个战兵都有50多两呢，旗总得有90多两吧，哈哈。”

    “只要补满3年欠饷，老子今晚脱了裤子，也要干死那些鞑子兵！”

    “人死鸟朝天，只要能补发饷银，死就死！给我老娘和可怜的孩儿博个好生活！”

    “哈哈哈，俺也一样！”

    “中丞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锦州节度袁崇法露出欣慰的笑容，心说这朝廷总算看到了锦州卫的不容易，做了一件靠谱事。

    辽东经略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看向刘承宗，怎么这么大的好消息中丞大人不告诉他，让他来传达，反而让一个什长来公布，莫非是把这个什长引为了自己门生子弟？信不过旁人？

    刘承宗嘴角抽了抽，因为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补饷的事！可面对整个锦州卫即将上战场的将士们，还有他们那热烈的眼神，接连不断的谢恩之语，他也不好现在当面说出真相。

    士气可鼓不可泄，好不容易把这股气凝起来，如果泄了，今晚必败无疑。而以现在的如虹士气，说不定真的能打一场胜仗，补不补饷的问题到时候再计较吧，大不了砍了这小子的头。

    贾琛原本说好只说两句，不过众人热切的期盼他再多说几句，于是他镇定地接着道：

    “诸位大人，我知道边军中一直有句俗语，边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还有人编了后面两句。”

    下面有人抢答道：“哈哈哈，何处有满饷，鞑子野猪皮。”

    经略大人李再晋眉头一皱，神色不悦，这小子疯了吧？这是能说的吗？朝廷拖欠饷银，投降鞑子，穿上他们的野猪皮衣服就有足饷，这不是公然诽谤朝廷吗？

    刘承宗听到这句笑话，心头一颤，这种近乎忤逆的俗语，他是第一次听说。看双方对答如流的样子，想来是在军中流传已久。忠言逆耳，这话虽然粗俗，却道出了近年来，辽东边军中将士叛逃着甚众的原因。回朝后得把这个情报委婉点报告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