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浮沉

玉姐打扫

    在办公室叽叽喳喳回来后,心情非常美丽。晚上例行视频电话,大姐说请了玉姐过来家里面打扫卫生,也拍了几张玉姐在老家打扫的照片出来:照片中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女性,整体透露出干练能干,但是长期的劳动使她身材苗条。这照片和我记忆中圆润的玉姐重合,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沧桑,但是却熟悉亲切。

    清姐说:“一年前玉姐说家政干一天需要150元,后来涨价每天170元,现在需要两百每天了。”

    玉姐作为姑妈捡到的孩子,她比表哥表姐年纪要小几岁,但是也比清姐大三岁。她在姑妈的带领下很勤快,干活利索,完全继承了姑妈的手脚灵活。毕竟姑妈以前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奶奶经常跟爷爷出去干农活,她作为家里面的姑娘要一个人操持一大家子的家务,做饭洗衣喂鸡等等,手脚自然利索能干。但是我却没有见过有金表哥和有银表姐干家务,倒是有玉表姐农忙的时候有时候会过来外公外婆家帮忙收稻谷和花生。姑妈家没有牛,也经常过来借爷爷养的牛耕种,所以她有时候还得割草喂牛。我们家清姐又和她年纪相仿,在小学有一学期清姐借住在姑妈家,所以她们就经常在一起聊天干活等,她们在一起相处很愉快。

    记忆中她也带过我们去了几次山上摘捻子,采山茶花,拾柴……那时候山高林茂,在山中弯弯曲曲的小山路是很多人踩出来的,小路旁边经常是一些高于膝盖的蕨类,密密麻麻,里面经常有很多小动物安家。玉姐对姑妈家附近这些山很熟悉,哪里的捻子大又多,哪里的山茶花泡水香又甜,她如数家珍,只要我们跟着玉姐走,当天的收获一定不会少。记忆中,我和家里兄弟姐妹以及堂兄妹一行人在玉姐的带领下收获满满回去,像小蚂蚁一样排行,有时候带的袋子装不下,我们就装口袋里,或者拉起一个衣角变成一个大肚兜兜回去,有的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兜食物,头上随意折几条树枝编个圆环套着,虽然太阳毒辣辣也很清凉。虽然一行小孩奇奇怪怪,但是每个人脸上都笑得很灿烂,看见姑妈,大家也都奔着跳着跑过去:“姑妈,尝尝我们摘的捻子甜不甜。”得到姑妈姑父的称赞后大家一排坐在门口的石条上在谈天说地,但是有玉姐往往休息不了多久又重新投入家务中。

    听说有一次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玉姐离家出走半天了,平时这个点数已经回家吃饭才对的,姑妈没有看见,找不到人,可把姑妈和姑丈吓坏了,又没有达到报警时间,她打电话来娘家求助,让我们派些人手过来找人。由于我爸妈和富叔贵叔在外面打工,就只有我们这些小喽喽将在富婶的带领下过来找人,大大小小也有九个小不点加上富婶十人。

    后来找了几个小时,姑丈把有玉表姐找回来了。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们在姑妈家客厅吃着鸡和白米饭,一边听着姑丈在和表姐在房间里面沟通,从房间里面传来的声音有时候听得不太真切,陆陆续续才知道原来有玉表姐不知道这两天从哪里知道自己是捡回来的,直到今天觉得受委屈了爆发了出来,小姑娘不懂事才像离家出走。

    后来沟通了一段时间,有玉表姐还不愿意说什么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愿意出来。姑妈没有办法,只能把留给她的鸡腿和白米饭夹些菜端进去给她吃,她才爆发出来:“为什么平时我在家只是喝粥,哥哥就能吃饭,难道就是因为我捡回来的?”

    姑妈才抱着有玉:“不是这样的,我们把你当亲生一样看待的。”

    姑丈也轻声说:“啊哥上学远,一天才在家吃一顿,他吃点粥不一会就饿了,你在附近上学,离家近,每天能多吃一顿。等你去远一些地方读书,你也吃饭。现在啊妈给你留了鸡腿,你慢慢吃,不要想那么多。”于是他们两个退出房间顺带关上门。

    房间陆陆续续传出抽咽的声音。晚上月已西挂,同村的一个老婆婆过来给有玉表姐送了一盒糖果,在物资缺乏的年代,那也是稀罕物了。姑妈和看见老婆婆过来就躲开了,表姐不知道是否该领,就问姑妈意见,姑妈说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喜欢就可以领。有玉表姐领了,但是姑丈再三邀请老婆婆进来坐坐,她也不愿意进去,给了糖果就匆匆离开了。

    我们很羡慕,都眼巴巴看着,想着有玉表姐一定会给我们分一两个的,毕竟以前有好东西她都会分给我们吃。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分给我们吃,收到后就冲到姑妈前,献宝说这个糖果送给姑妈。

    这次我们直到晚上回去也没有见到姑妈,也没有吃上糖果。以前一说我们要回去,姑妈第一时间给我们塞点小红包,早早在门口送我们了。

    堂弟富财比我小一岁,他在回去的时候仰起头问富婶:“妈妈,为什么有玉表姐不分糖给我们吃,姑妈也不分?”

    富婶摸摸他的头:“今天晚上那个老太太是有玉的亲奶奶,有玉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这糖果是人家奶奶的一片心意,很珍贵的,以后长大了你就懂了,现在不要想那么多,改天我去买点糖果给你吃就好了。”

    当时我也在同一辆车,听得懵懵懂懂,现在也能明白几分了。

    我告诉清姐:“有玉表姐是个实在人,她报这个价格给她就是了,绝对比同行便宜。”

    清姐:“那是,有玉表姐说我们180平,上下四层,要是别人,至少要搞两天。她是亲戚的,就一天尽快给我们搞了。”

    我们都会心地笑了,老妈也说要是她以后回去有空就自己搞卫生,没有空就叫有玉帮忙搞一下。

    清姐听见老妈的话语:“你真是的,回去又说搞卫生做到头痛头晕腰酸背痛,你别省这么点,要不然我出也行啊。”

    我就笑她们:“以前是啊秋做,老妈说这有什么工啊,她自己做就说做到发痧,哎呀呀,她老公以前也是,捡了别人的地耕种,我还以为整个村都是我们家的地呢,当时收割的时候,老头子就说,要是他没有一口烟的时间就收完了,可是他就不收,就留给我和征姐收。你们夫妻两真是登对。”

    老妈挺不好意思,清姐也笑了,又接着说她在家的见闻。说她又在有玉表姐家买了四只鸡,每只鸡六十,虽然只有三四斤重,但是很好吃。姑妈家也有鸡出售,可是想着要去的话,准备红包孝敬长辈少不了,回老家样样都要花销,就在玉姐家买了。我告诉她,广州这边我家婆买同样大小的鸡都要八十,挣了。

    清姐笑道:“我给她几个小孩一人封了20块,她又多送了我一只鸡。你要不要,也寄几只给你试试家鸡。”

    我拒绝了:“厨房这个是家婆掌管,这要是在职业就属于越权了。要是我掌厨我就要,现在不要。”

    老妈就说我:“怎么那么计较呢?”因为我以前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和家里的兄弟姐妹包括老妈数目算得明明白白,不该我出的钱一定会问,相对比清姐和征姐的大气,我就显得特别抠门小家子气,家里面我只是有时候搭多点别人看不见的家务,但是她们就喜欢叫我做事情,现在家里面所有人笑我是鱼篓子,有进没出的守财奴。我也只是翻了一个白眼说她们懂个屁,亲兄弟,明算账。也的确,家里面没有人因为我的计较发生过争吵和心里不满意,出了钱那种轻松感大家很喜欢,反而大家越来越团结。

    我回应老妈:“什么叫我计较啊,大姑姐带给家婆的鸡家婆都不一定喜欢,说太多油,她自己挑的称心如意,她最近才回来,还说老家的鸡没有广州的好吃窝。”

    老妈想起了她以前在楼下小超市做兼职时候带剩菜回来,让我来拿些回去,但是家婆说不要的情景:“也是,你家婆很挑。”

    昨天清姐过去玉姐那边坐坐,她宰了一只鸡给煲汤给她喝,口感很好,后来玉姐又带清姐去看了老家的机场,她们两个也是各种话聊,也知道了双方过得有时候有不和谐的音符,但是总体生活都不错。不过玉姐说的是乡下的零零碎碎,清姐说的是城市的弯弯绕绕。

    清姐说玉姐一个月前死了一只鸡,这个月又被人偷了一个,她心疼死了。

    我听得有点恍惚:奶奶生前还能正常活动的时候,我读高中,那时候放假回家想要吃点炒花生,问奶奶有没有花生。奶奶听到后两个眼眶一红,就用粗糙都手去抹眼泪,边抹边说:“今年没有花生,收成很少,只有半麻袋,下雨来不及收,后来就发霉了。”我当时内心震动,半包花生,不过几十块,没有必要哭成这样吧?毕竟以前没有见过奶奶掉眼泪。我不懂,我没有经历过饿死人的年代,作为一辈子把心血花在土地上的老农,哭的不是几十块钱,而是她们对食物的尊重,每一点粮食都是饱含她的期盼和美好生活的依赖。

    玉姐那个时候是因为家里养不起无耐被丢的,自然是经历过那个食不果腹的时候,对食物特别珍惜。清姐也是经历过有小孩上学饿晕的事件,所以特别能理解玉姐的心情。

    清姐絮絮叨叨,细数着去玉姐家的见闻,说她在乡下的房子不错,和我们家差不多,装修也好看,她在乡下什么活都干,有玉姐夫也很勤快,他们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且他们离机场又近,未来发展也不差……

    老妈不禁感慨:“以前她捡回来几个月,像个瘦猴子,我们好多人都以为她长不大。后来被姑妈养的圆圆润润,现在嫁人后生活也是挺好。谁能想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