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陈羽歌看见门后是一片黑暗。

    这不是夜晚无光的那种黑暗，而是闭上眼睛，视野丢失，没有任何颜色的深邃黑暗。

    看着门后的黑暗，艾杰手上发力就要将门缝扩大。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这是艾杰母亲叶长春的声音，声音急促，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

    “小杰，小杰眼皮动了。小杰快醒醒吧，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肯德基，带你去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你的爸爸还在外面为你赚钱呢。求求你快醒过来吧，呜呜呜——”

    这是外面的声音，居然传到梦里来了。糟糕！艾杰的表情不对劲。

    砰！

    门一下子向内打开，带着艾杰踉跄了一下。陈羽歌看见门后无穷无尽的黑暗瞬间沸腾涌动，从里伸出了无数条漆黑的手臂。

    有两条手臂一前一后地伸向了在艾杰肩膀上的陈羽歌和孙云云，一下子把他们从艾杰的肩膀上推开。

    更多手臂抓住了艾杰的胳膊、小腿、身体，捂住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嘴巴。这些手臂拉扯着他的身体，将他从背对陈羽歌拉成了背对门后倒下的姿态，然后刷一下将艾杰拉进了黑暗。

    又是砰的一声，大门再次合拢。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从声音响起到艾杰消失在门后连一秒都没用到。陈羽歌和孙云云甚至还没有落地。

    陈羽歌只来得及在艾杰转过身时瞥见他的眼睛。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光彩。脸上分明没有表情，陈羽歌却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不！不能说是绝望，而是失去了所有情绪，对世间一切都不在乎的神情。

    这种神情陈羽歌只在一些流浪汉脸上偶尔见到。

    啪嗒，两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孙云云一下变大，恢复成了人形，他来不及去管陈羽歌，一步来到门前握住门把手。

    但无论他怎么扭动，怎么用力，这扇普普通通的门却纹丝不动。见自己无法开门，他连忙说道：

    “快，集中注意力，加强自我认知，想像自己是个正常人。”

    陈羽歌没有废话，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存在，没一会儿他也恢复了人形。

    “孙姐闪开，我来砸开这扇门。”陈羽歌手中已是出现了一把大锤，他单手拖着大锤气势汹汹的挥出。

    但锤子还没有触碰到门他们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排斥力，这个世界在破碎。咔嚓声不断响起，周围的空间布满了镜子碎裂般的裂纹。

    砰，空间终于坚持不住破碎开来。陈羽歌没有去抵抗破碎带来的排斥力，即便他认为自己可以强行留下。叶长春已经进入病房，他们不能耽误太久，这次的行动已经失败，没必要强行挽回，他相信孙云云也是这样做的。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艾杰紧皱的眉头，叶长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一边喊着“快醒醒”，一边摇晃他的身体。

    陈羽歌带着一丝怒意道：“够了，别晃了，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你想让他再也醒不过来吗？”

    叶长春听见陈羽歌的话明显慌了神，像受惊的猫一样一下收回手臂，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陈羽歌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门上的窗户看见小杰的眼皮动了，以为他就要醒了，我不是故意的。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小杰学习成绩很好的，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可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啊。”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陈羽歌的怒火，他声音一下放大，吼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他的学习，你知不知道艾杰每天到底有多痛苦，知不知道你和他父亲吵架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创伤！”

    陈羽歌不仅仅因为马上就要唤醒艾杰却被打断生气，更是为了艾杰的经历而愤懑。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绝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不公平。

    这一声吓得叶长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双手不断移动，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孙云云并没有情绪化，用眼神示意陈羽歌离开病房，自己一个人留下安抚叶长春的情绪。

    陈羽歌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重，沉默着离开了病房。他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双臂环绕在胸前，神情低落。

    没一会儿孙云云走出病房，看着陈羽歌说道：

    “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陈羽歌一言不发跟在孙云云后面，一直跟到车里。

    关上车门，孙云云率先开口道：“陈羽歌，冷静一下，你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愤怒足以证明你善良。但我们这种人拥有超过自己能力的善良只会害了自己。”

    陈羽歌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极端情绪更容易造就梦境事件。这个极端情绪不仅仅有负面上的，也有正面情绪。

    梦境研究社接手过很多梦境事件，极端情绪造就的事件我们也解决了不少。但你知道吗？正面情绪产生的梦境事件屈指可数，绝大部分事件都是由负面心理孕育而生。

    这不是因为负面心理产生梦境事件的概率更大，而是那些有着极端欢乐的人极其罕见。对于像艾杰这样的人，你可以帮助他们解决梦境事件，却无法抚平痛苦的根源。”

    “可艾杰还那么小，这对他一点都不公平。孙姐你看见他的眼神了吗？我从来没有在小孩子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还有他那早熟的思想，这些东西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残忍，我无法视而不见。”说道这里，他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孙云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陈羽歌的眼睛说道：

    “梦境研究社曾经有两个和你一样善良的成员，他们处理事件时不仅解决噩梦，还会在现实里给予身处泥沼的人帮助。可你知道他们的后果吗？”

    陈羽歌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回答，只得躲开孙云云的视线，将头转向一边。

    孙云云没有在意他的躲闪，自顾自张口说道：

    “他们两人自杀了，一个处理了3个噩梦事件，历时仅仅两个月。另一个坚持了两年，离开时他留下了一句话，‘人间太苦，希望没有下辈子’。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自杀吗？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现实里的的帮助作用微乎其微，除了延缓‘病人’的痛苦之外无法解决任何实质问题，那些绝望的人们一旦脱离了他们的帮助就会再次绝望，而这无法拯救。

    但他们两个不可能永远提供帮助，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被那些人‘传染’了绝望，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曾经我也挣扎过，怨恨过，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我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至于其他人，顺手帮一下可以，但我没办法投入太多情绪和关注，我害怕自己也落得和那两人一样的下场。”

    孙云云声音越来越大，语气逐渐激动起来，说完之后车厢内陷入久久的沉默，气氛也沉重起来。

    沉默良久，孙云云再次说道：

    “抱歉，我有点激动。或许你认为我这样的表现有点懦弱，但我只想维持好梦境研究社，保持现状而已。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和叶长春说了把艾杰接回家，明天我们去他家里再次入梦。”

    陈羽歌沉默几秒说道：

    “好。我想先回家好好想想，调整一下。”

    孙云云拧动车钥匙，说道：

    “没有问题，希望你能想清楚。另外，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艾杰的眼神我看见了，我已经见过不少类似的。

    那是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结束自己生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