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吗？”

    朱标也不淡定了，忍不住看了一眼断头台上的人头滚滚，出奇的愤怒了，“爹到底怎么了？他为何会这样？还有完没完？”

    倒是马皇后目光坚毅，沉声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看到最后吧。我倒要看看，那个老混账究竟还要疯到什么程度？”

    许宥点点头，轻轻一甩袖袍，周围风云变幻，场景再一次转动。

    喧闹拥挤的百姓，人头滚滚的断头台，全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辉煌的宫殿。

    “这是奉天殿？”

    朱标脱口而出。

    他太熟悉这座宫殿了。

    每日早晨。

    他都会在这个大殿跟朱元璋和百官朝议政务。

    此刻。

    奉天殿内。

    百官顿首。

    一袭明黄龙袍的太子朱标，站在百官前列，正跪地恳求朱元璋。

    “你给咱起来！”

    一道充满霸气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令许宥身旁的朱棣，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朱元璋的声音！

    大殿的云台上。

    朱元璋站在龙椅前，背着手，双目圆睁，骇人的气势犹如一只噬人的猛虎。

    与洪武十三年的朱元璋比起来，他明显已经老了，须发灰白，黝黑的脸庞沟壑分明。

    可他的气势却更加惊人，更加霸气，更加让人难以接近。

    云台下。

    那个未来的朱标泣诉道：“陛下，胡惟庸案历时十年，三万多名官吏被杀，多少人家破人亡，大明上下人人自危。”

    “还请陛下宽容为怀，保全一二，臣纵死，九泉之下相见母后，亦可瞑目矣。”

    许宥身旁。

    马皇后、朱标、朱棣三人看着那个未来的朱标，皆为之动容。

    这一番话字字泣血，发自肺腑，实在是感人至深。

    马皇后欣慰的看着身旁的朱标。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皇帝。

    可朱标看着那个未来的自己，却眼眸颤抖，内心揪的生疼。

    陛下……

    臣……

    难道十年之后，我和爹的感情，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吗？

    没有人比朱标更了解自己。

    这个未来朱标的语气和态度，明显已经与朱元璋泾渭分明了。

    这已经不是父子之间的争执。

    而是当今天子与未来储君的理念相争！

    这是要命的事！

    若是父子之间的争执，三言两语间，可能也就恢复如初了。

    但皇帝与储君之间的争斗，背后往往牵扯着无数的利益纠葛，甚至是千万人的性命，还有帝国的未来。

    这种残酷的争斗，轻则父子感情破裂，重则逼宫造反，父子相残。

    果不其然。

    当老年朱元璋听到朱标如此说话，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个逆子，竟然敢拿你娘来压咱？”

    “咱告诉你，你还不是皇帝呢！”

    “你要是想阻止咱杀人，那你就现在坐到这张龙椅上，等你到了这个皇帝，就能把咱给绑了，下大狱，押到断头台给砍了！”

    朱元璋的怒吼声，犹如雷霆咆哮，回荡在整座大殿。

    许宥背后。

    马皇后惊呆了。

    朱棣也惊呆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朱元璋会以这样的态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劈头盖脸的痛骂朱标。

    那可是他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啊！

    唯有许宥旁边的朱标握紧拳头，嘴唇发紫，心如刀割。

    我和爹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许宥一如既往的淡然，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奉天殿内，云台之下。

    未来的那个朱标被朱元璋骂的心神俱散，五内俱焚，泪涌如奔道：“也罢！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如此活着，有何趣味？爹，儿先走一步。”

    说罢。

    那朱标抬腿便朝奉天殿外跑去。

    “好！你去死！你给咱去死！都别拦着他！”

    朱元璋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发冲冠，接连的咆哮声，恐怖的帝王威压，吓得好几个官员当场昏了过去。

    马皇后的脸色惨白，微微张着嘴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那个老年的朱元璋，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朱标低着头，肩膀不住的颤抖。

    他也不知怎么了，像是跟那个未来的朱标心意相通似的，那个朱标的情感，他全都能感同身受。

    朱棣早就吓得浑身湿透了，喃喃自语道：“爹怎么越老越狠了？”

    “原来胡惟庸案，竟然杀了三万多人，还和大哥关系这么僵……”

    十年后的这个场景，让朱棣心中空落落的，甚至都觉得自己也前途未卜。

    如此恐怖血腥的场景，杀的整个大明战战兢兢，难保朱元璋不会狂性大发，连亲生儿子都被砍了。

    刚刚朱标都已经明说不想活了，朱元璋非但不阻止，竟还出言相激。

    连儿子的楷模、储君的榜样、史上最稳的太子，都是这等待遇，那他朱棣这个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的儿子，不得当场赐死啊？

    想到此处，朱棣不禁打了个激灵，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马皇后，在心中默念道：娘啊，你可千万不能死。

    连大哥都劝不了爹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可以了。

    朱棣不自觉得看了一眼许宥，心中满是感激之情，恨不得当场给他磕一个。

    要不是许宥，马皇后肯定活不过明年。

    那么今日这个未来幻境里所发生的一切，将来都会原原本本的上演。

    这是朱棣不愿意看到的。

    “不好了，陛下，太子殿下他跳河自杀了！”

    就在此时，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奉天殿。

    全场一片哗然。

    “标儿！”

    高高在上的老年朱元璋，顿时慌了神，两三步跳下云台，快步冲出大殿。临快走出殿门的时候，朱元璋愤怒的回过头，指着那几个昏倒的大臣，怒道：“肯定是他们几个昏倒，让标儿心里难过了！来人，把他们几个给咱砍了！”

    “是！”

    几个身穿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侍卫应声而入，将昏倒的文官，像拎小鸡似的，纷纷拎了出去。

    其他的官员战战兢兢，也忙跟着朱元璋一起跑出奉天殿，一个个哭的像死了爹似的。

    要是朱标死了，他们的命就更难保住了。

    顷刻间。

    偌大的奉天殿，空空荡荡，只剩下许宥、马皇后、朱标、朱棣四人。

    刚刚朱元璋的咆哮，以及朱标的反抗，犹如一场波涛汹涌的梦境，此刻已经落幕了。

    奉天殿内。

    当朱标看完未来发生的一切后，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

    胡惟庸案的结局，竟然是以他与朱元璋父子决裂，他自己自杀跳河而告终。

    这是洪武十四年的朱标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大哥，你还好吧？”

    朱棣局促的走过来，他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可看到朱标伤心难过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没事，我就是一时间还没办法接受。”

    朱标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善良的他，不想让弟弟担心害怕。

    “标儿，你也别太难过，有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那老混账不总是口口声声的让你当皇帝吗？大不了你就去当这个皇帝，把那个老混账给赶走。”

    马皇后也心疼自己的儿子，当看到未来的朱标竟被朱元璋逼的跳河自杀，心里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回去，跟朱元璋拼命。

    “娘，切不可说这样的话。哪怕是我死了，也不可能弑父篡位。”

    朱标断然拒绝。

    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连臣子都不忍心加害，更别说是自己的亲爹了。

    朱棣跑到许宥面前，问道：“许宥，胡惟庸案算是结束了吧？”

    许宥点点头，“算是吧。”

    朱棣心里一哆嗦，忙问道：“什么叫算是？难不成，后面还有什么大案？”

    许宥笑而不语。

    而他的这个表情，却看得马皇后、朱标浑身冰凉。

    这说明朱棣说的没错。

    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并没有停止杀戮，还会有人不停的死去。

    许宥开口道：“好了，娘娘，殿下，胡惟庸案的结局，你们看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朱棣忙说道：“别急啊，我大哥不是跳河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许宥还未说话，便听到奉天殿外一阵喧闹的声音。

    朱元璋浑身湿漉漉的，抱着昏迷不醒的未来朱标，小心翼翼的放在大殿内的红毯上。

    “御医！快传御医！”

    朱元璋疯狂咆哮。

    他老泪纵横，轻轻拍打着朱标的脸，“标儿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事，咱还能活吗？”

    一刻钟后。

    几名当值御医匆匆赶来，给落水的朱标号过脉之后，都长舒了一口气，恭敬道：“陛下放心，殿下无碍。”

    朱元璋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令人将昏迷的朱标抬回东宫，让殿内群臣全都离开。

    转眼间，人满为患的奉天殿，只剩下老年朱元璋一个人。

    不。

    确切的说，还有四个他看不见的人。

    马皇后、朱标、朱棣站在宫殿一侧，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个孤家寡人。

    老年朱元璋站在大殿中央，一缕灰白的长发垂落到脸颊，一滴滴水珠顺着发梢，落在了地毯上。

    殿外斜阳倾洒，落在朱元璋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重八……”

    马皇后心头一疼，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

    “谁在那里？”

    老年朱元璋猛一回头，眼神锋芒毕露，杀意滔天，看得朱标、朱棣都打了个激灵。

    要不是因为早就知道幻境里的人都看不到他们，朱标、朱棣哥俩高低得吓的跪地磕头。

    许宥静静得站在一旁，深邃的眼眸不起一丝波澜。

    大殿内。

    老年朱元璋像是察觉到来什么，缓慢朝着马皇后这边走来。

    “许宥，爹不会看到我们了吧？”

    朱棣吓得血色全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感觉太诡异了。

    朱标也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真的惊动了这个老年朱元璋。

    许宥平静的摇头道：“放心吧，他是看不到我们的，除非我出手。”

    “嗯？”

    朱标、朱棣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看向许宥。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出手，那么这个幻境就能成为现实？

    正当哥俩疑虑的时候，老年朱元璋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马皇后面前。

    “妹子？是你吗？”

    老年朱元璋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凶悍的眼神中，竟浮出一抹期许。

    马皇后没有说话，默默伸出右手，虚空抚摸着老年朱元璋的脸庞。

    老年朱元璋眼睛猛然一亮，他感觉到了。

    “妹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在哪？”

    他像发了疯一样，在奉天殿不停咆哮呐喊。

    “妹子，你在哪？你出来看看咱啊！”

    “咱……咱想你！”

    说到最后，老年朱元璋嘴唇打颤，一行老泪悄无声息从脸颊滑落下来。

    “爹……”

    朱标、朱棣都眼眶通红，眼前的这个老年朱元璋，仿佛历经了人世间所有的磨难似的。

    他发了疯的杀人，似乎就是为了抚平自己心底的创伤。

    此刻，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连亲儿子都不理解的孤独者。

    马皇后沉默良久，转身走到许宥面前，“道长，够了，我们回去吧。”

    许宥点点头，拂尘轻轻一挥，周围瞬间风云变幻。

    在奉天殿消失的瞬间，马皇后、朱标、朱棣看见那老年朱元璋，发疯似的抓着周围的一片虚无。

    等再次睁开眼睛，几人已经回到了白云观。

    已是夕阳西下。

    青山依旧，鸟语花香，此地一如既往的静谧祥和。

    而此刻。

    牛首山的半山腰，朱元璋背着手，哼着小曲儿，正美滋滋的朝白云观走来。

    他听说马皇后的病情好转了，大为高兴，处理完政务后，便着急忙慌的赶来瞧瞧。日薄西山。

    朱元璋总算登上山顶，来到白云观门口，二话不说，便兴冲冲的走了进去。

    “妹子，妹子，咱来看你了！”

    刚一进门，朱元璋便咋咋呼呼的嚷嚷起来。

    道观前院很安静。

    朱元璋眼睛一扫，便看到那棵梧桐树下，马皇后、朱标、朱棣三人正坐在石凳上。

    当然。

    旁边还站着那个讨人厌的少年。

    “贫道见过陛下。”

    谁知，偏偏是那个令朱元璋讨厌的小道士许宥，第一个主动走到他面前，行了个道礼。